麟台风波录(506)
周先有话说,宋虔之多留了一会,周先的意思还是要跟着走,宋虔之看了他一会,没有开腔。
周先明白了,只有说:“那我留下。”
“柳素光还在。”
周先脸一红,支吾道:“她可以跟我一同走。”
宋虔之只是不说话,看着周先。
良久,周先叹气:“不提了,我会保护好皇上。”
宋虔之捏了下他的肩,有句话他很想说,忍住没说。实在是不大吉利,还是不说为妙。有时候人生出坏念头,总觉得不说就不会发生。
宋虔之没有多留,离开皇宫之后,坐在马车上,他掀开车窗布帘,向后看了一眼。
巍峨的一座巨型建筑匍匐在京城北面,夜色笼罩上来,像是一头正在沉睡的巨兽。
宋虔之放下布帘,靠到陆观肩前。
他觉得有一只钩子,牵扯住他的心,在心上拉出了丝线一般的一道细口子,痒麻麻的疼。
到第二天的上午,宋虔之接到急召时,他在龙金山的军营里选人,见是吕临亲自来,宋虔之脸上一沉:更坏的消息来了。
☆、枯荣(伍)
宋虔之没抱什么希望,路上还是问了问吕临到底什么事。
吕临鲜少坐马车,出入骑马惯了,为接宋虔之才叫来一架马车。他眉头紧紧打成一个疙瘩,沉默摇头。
宋虔之注意到,吕临拇指与食指不住互相搓弄,他低声问:“北边,还是南边?”
吕临抬手抹了一把脖子里的汗,像热坏了的狗儿似的张嘴,他的嘴唇干裂,渗着几丝血,眼睛里也拉满血丝,显然昨夜没有睡好。
“还不清楚,昨晚我当值,皇上很早便说不睡了,到……到承元殿看大行皇帝的尸……”
宋虔之蹙眉,追问道:“然后?”
“然后看完,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回寝殿。这几日皇上老一个人坐着发呆,也是,陡然掉这么大一家业下来,谁都得给砸出一眼星子乱坠来。我问过太医院,皇上早先是受刺激忘了些事,现在又受刺激,想起来的时候,人会有些迟滞木讷,好好养一阵也就没事了。”
宋虔之点头:“你不知道他召我进宫所谓何事?”
吕临紧紧抿了一下唇,面颊紧绷:“来的人我们在祁州府见过,是那个狗头知州衙门里的一名小官。”
“你听见些什么?”
“没听见什么。”吕临顿了顿,补充道,“里头谈话,站在门外原就只能听个大概,人出去的时候我看了眼,他带了一沓什么东西给皇上看。”
“什么东西?”
“像是布料。”
·
长方的一条矮案上,被白布铺满,布上是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色,整整齐齐写着人名,一竖排三个名字,从右往左,两米长的白布上挤着数百个姓名。
这就是有几百个人咬破手指在上面签了名。
“送东西来的人呢?”宋虔之冷着一张脸,他对祁州知州印象不好,一见送来的请愿书,险些气炸。再听李宣说,知州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洪平县令徐定远,凑了这么一份请愿书,上面签名的都是祁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富商就是员外郎。甚至包含两名驻军校尉。请求新帝即刻增援祁州,并加拨五十万两白银,用于祁州当地组织自卫。
吕临把人带进来。
出乎宋虔之意料,来人却不是畏畏缩缩的样子,走路端正,看打扮,像是武官。
宋虔之客气道:“请教小哥贵姓。”
“不敢,无名小卒。”那武官面色焦灼,猛然朝地上一跪。
咚的一声闷响,宋虔之感觉自己脑仁心都给他这个头碰疼了。
“皇上面前,慢慢说,切勿冲撞圣驾。”宋虔之提醒道,他怕这武官过于激动,说不清事情。
李宣道:“起来回话吧。”
那武官摇头。
“抗旨可是重罪。”宋虔之压低声音提醒他。
武官只得起来,再抬头时双眼通红,恳切道:“请陛下立刻发兵祁州,否则顾远道就要将祁州卖给孙逸,卑职原是循州驻军微不足道之人,循州全城投降时,卑职心中……”他满脸臊得通红,“心中很是窃喜,卑职的父母妻儿都在宋州地界,循州投降,卑职就不必再同宋州的兄弟们自相残杀,也可以与家人团聚。”
趁他说话,宋虔之默不作声打量这人,是个莽汉。吕临说是祁州府中的官吏,也许是匆匆一面,很可能此人只是到过祁州府传话。
“驻军两年一调,卑职到过孟州、宿州,原是托关系才到的循州,去家百里。孙逸占了循州以后,卑职回家看了一回……”他声音哽住,鼻翼急促翕张,片刻后再说话,嗓音沙哑,“小儿去年就已饿死,老父染病,无钱医治。卑职的妻子改嫁他人,扶养卑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