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41)
“不知道怎么报。”许三苦着脸,“皇上刚下了罪己诏,这个时候上书,不是找死吗?只能等,等朝廷的救济,等李相这些大官儿什么时候能看到容州。州府衙门让人封了北上的官道,要银钱疏通。”
“我还没到容州城就回来了。”宋虔之思忖片刻,问他:“州府怎么说?”
“进京了,还没回。我们县到处是死人,没有人管,谁也不敢碰这些日子死的人,看义庄的人都染病死了。有点门路的人都跑了,州府好一些,底下几个县,都空了。”许三咬着牙,眼睛里充盈着雾气,右手握成了拳。
“周围的几个县和州听说出什么事了吗?”陆观插了句嘴。
“今年都不好过,斌州雪灾,毁了几座堤坝,抓了不少人去修,都不能等过完年,好多死在坝上的。”
陆观说:“不赶这个时候修补,开春凌汛,又是一场大难。”
宋虔之拧着眉,只是听。
入秋之后,至少有四五个州没粮食过冬,一是天气恶劣,稻谷小麦都有不同程度的霉烂,这就算了,种也没留起来,需要朝廷发放,不然明年接着吃不上饭。二是入冬以后的雪灾,道路、大坝、桥梁,都有不同程度的毁损,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发疫病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地方。三是南方九月的地震,房屋还没有来得及重建,天气就冷了,地震的时候又引起水源污染,地形变化,随时有塌方滑坡的危险。住在那些地方的人还没有办法搬走,各个州府衙门都把自己的城围起来,不让人随意进出。
“你们是怎么知道其他地方的灾害?”宋虔之问。
许三懵了一下。
“好像是别的地方的人来说的,九月之前,容州还好,灾情不严重。”
“既然已经不允许随意出入,别的地方的人又怎么进的容州城?”陆观也听出来了,顺着宋虔之的话又问。
“这……许是围城的时候,已经有灾区的人跑进了容州城……”许三犹豫道。
“你娘生的什么病?”宋虔之往屋子看了一眼,里头咳嗽声早已静了。
“不是疫病。”许三忙道。
宋虔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天上午我找一位大夫过来给你娘看看病,药从宋家抓,你们也是帮宋家种地,不会亏待你们。”
许三顿时热泪盈眶,鼻子通红,又要磕头。
“不要跪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有什么难处,去安定侯府找我。”
许三把陆观和宋虔之一直送出乌衣巷,人已走出很远,他还在巷口站着,身形魁梧的许三空有一身力气,到京城以后却一件差事也没有谋上。他像一只丧家犬坐在巷口板车上,小孩拿石头扔他,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是出神地望着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
宋虔之与陆观从乌衣巷出来,回秘书省去,周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宋虔之喝了口热茶,感觉活了回来,手边就是从琵琶园带回来的出游和打赏的本子,把打赏那本给陆观查,他自己伏在案上就开始找秦明雪、林疏桐、傅云颖三人出游的记录。
陆观随手翻了翻,显得心不在焉。
“你说楼江月的陈情书里,写没写容州的灾情?”
宋虔之翻了一页,头也没抬:“我怎么知道?”
“楼江月这一年多都在京城,他是怎么知道其他地方的灾情,还突发奇想要给皇上写陈情书?李相认识楼江月,还很欣赏他,李相举荐楼江月不是偶然。两人私下就有来往,汪藻国知道不知道?汪藻国给这个住址,会不会是想让我们查到李相的别院去。”
宋虔之放下了笔。
外面厨娘和书办好像在说话,听不真切。
天太冷,堂屋里烧了火盆,门关着的,昏暗的光线里,宋虔之的脸色现出一些苍白。
“汪藻国和楼江月不是一起去的,如果楼江月跟李相私下往来,他一定不会让汪藻国知道。那个管家说的话很有意思。
“李相门生众多,十个有九个考生来了京城会先去拜会李相,看能不能攀上点关系。汪藻国只是个编修,一门心思做学问,翰林院什么也不管,读死书而已。汪藻国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他是跟着楼江月去过,但是楼江月又不便带他进去,还是楼江月告诉过他。比如说他要出门,汪藻国问他去哪儿,他随口那么一答,李相这所别院没有几个人知道。管家的意思,汪藻国也是不知道的,便记住了这么个地方。那那天下午,至少楼江月去李相的别院时,汪藻国和他不在一起。当时汪藻国去了哪儿?”
陆观:“应该在什么地方等他,或是就在街上转悠。”
“我也是这么想。”宋虔之抬头看了一眼陆观,眼神变得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