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373)
站在苻明韶身后的孙秀,抬起没有表情的脸,难得地眸光中闪动出悲色。
前脚圣驾离开,后脚蒋梦跌坐在地。
周太后屏退左右,拿脚踹了他两下,厌烦道:“起来。”
蒋梦双眼通红,颤巍巍地拼尽全身力气,数次之后,仍站不起来,他腿明显发软,膝盖打不直。
“你在我跟前多少年了?”周太后突然发问。
蒋梦感到热热的鼻涕水流了出来,他抬袖匆匆擦了擦,腹中隐隐作痛,他脸色愈发白得没有血色。
“回主子,奴才从主子进宫那年,就服侍主子了。”
“我进宫时就在跟前的人,也就你一个。”周太后神色恍惚了一瞬,她甚至没把陪嫁算在其中,她待自己的陪嫁,还没有对这个进宫以后才收在身边的太监信任。
见过这宫里太多牛鬼蛇神的周太后,冷着脸看蒋梦,从蒋梦额头隐约可见的纹路,到他下巴上挂的汗珠,和他白面似的皮肤上,参汤留下的水痕。
周太后不是起了恻隐,她也不明白这一刻自己在想什么,由着性子重重踹了太监一脚。
“还不起来,等着叫人来抬你不成?”
蒋梦听出这话里意味,不太敢相信地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眼眶中充盈着一片泪。
周太后低下身,抓住蒋梦的领子,把人往自己跟前一拽,蒋梦只得用手臂撑住榻沿,以免挨到太后的身,这是大不敬。
“能逼着哀家行事的人,除了上面那个,是哀家看走了眼,余下的,都不在这世上了。无论多尊贵的人,死后都是一抔冷灰祭在灵前,先帝保不住孙秀,刚才可看清楚了?孙秀不会保你。哀家宫里的事,以后再走漏出去一丝风声,就不只是要命。你跟哀家这么多年,让人死不了活不下去的本事,你几个徒弟,早有想取你代之的,你的本事,别人怕是青出于蓝。”话说到这里,周太后丢开手,蒋梦连忙退后,跪在地上。
周太后摆摆手:“你自己的人,自己管束,便是哀家只剩下一个人,那逆子若敢,这也是天家的事,轮不上你们这些奴才在里头上蹿下跳。这话,等孙秀找你的时候,跟他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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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苻明韶勃然大怒。
三名麒麟卫停下手中兵刃。
苻明韶大步上前,劈手就是两个耳光,挨了打的麒麟卫深深垂下头,木然地下跪,请罪的话堵在嗓子里,还未来得及出口,就挨了皇帝两下窝心脚。
陆观后背抵着墙,激烈的打斗突然停止,他感到唇畔热热的一大口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他手脚俱受了伤,胫骨无法受力,借着抢来的刀拄着身体,想要稳住身形站起身来,手臂不住颤抖,终于勉强站了起来。他眼睑不断抽搐,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缝隙,难以视物。
“舜钦!”苻明韶满腔沉痛,顾不得陆观一身血污,把人横抱起来,朝孙秀怒吼,让他赶紧去请太医。
陆观昏昏沉沉,大半时候在发烧,零零碎碎听得榻前一直有人走来走去,不少话语交缠在一起,他完全想不了事,浑身又疼得睡不着。
直至吃下药去,大半个时辰,药效之下,伤口不觉得疼了,加上药里的安神成分起效,才勉强睡了过去。
苻明韶早已脱了龙袍,仅仅着一身单衣,坐在宽大的龙榻上,他一只手缓缓抚摸陆观肿胀的眼角,顺着陆观睡下后仍显得严肃的侧脸,最后来到陆观脸上剜去烙痕的刀疤处。
苻明韶眸色黯了黯。
“把那个小太监拉出去喂狗,吃剩下的碎骨,丢在乱葬岗各处。”苻明韶阴沉道。
孙秀恭顺道:“是。”
“让人给陆观做几身衣裳,比着京城书院里的式样,做得体面一些。”
孙秀领了命,正要退出去,听见苻明韶幽幽地说:“朕这几日,总是梦见先帝。”
孙秀没有抬头,淡道:“陛下多虑了,前方战事吃紧,陛下应当多注意龙体,当年先帝御敌作战,传闻说即便险些被黑狄全歼的那几日,先帝仍杀蛇取胆,用蛇煲了羹汤大补。陛下千万不能熬垮身子,保住了龙体,才能守得住江山。”
苻明韶沉默不语。
孙秀起身。
苻明韶出了声:“你说朕封陆观个官做如何?”
孙秀不敢言语。
苻明韶自言自语道:“就封他做个将军,也不必领军打仗,留在宫里养养伤。”突然,苻明韶皱起眉,憋着一股怒意,“怎么还不出去,下去!”
四下再无半个人打扰,苻明韶躺到陆观身边去,握住他缠满绷带的手,他空手接白刃,双手都受了重伤。
苻明韶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贴。
陆观痛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