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225)
秦禹宁欣然答应,从宋虔之手里接过去,想开解宋虔之两句,眉突然紧锁起来,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困惑地从和离书上抬起眼。
“你真要这么做?”秦禹宁数次张嘴,最后艰难地说,“我不能代你娘做这个决定,身为人子,痛陈父亲的不是,有违孝道。”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陆观拍了拍宋虔之的手臂,出声道:“以太后之尊,斥责安定侯如何?”
秦禹宁一愣,良久,他十分缓慢地点了下头:“这么一来,就有例可循了。当年武宗皇帝的皇后,曾经因为灵嘉公主的驸马酒醉后冒犯公主,下懿旨命女官到公主府训斥驸马。”
“没有和离?”
“没有,公主实在是喜爱这位驸马,皇后派人训斥以后,驸马也没有再犯。”秦禹宁顿住话声,意味深长地看向宋虔之,“安定侯毕竟是你爹。”
“秦叔可还记得,在我外祖家求师学艺时,与我母亲相识的场景?”
秦禹宁目光变得悠远,那时候他也还年轻,不像现在,通宵未睡便觉像是要死了一样。
那时候的周婉心,美似三月间刚开出来的一朵桃花,仙露未坠。
“改一句。”秦禹宁走到桌案后,提笔将和离书中的“私养外室”改为“私娶外宅罪妇”。
☆、沐猴(拾叁)
苻明韶下朝以后,直奔承元殿,听说宋虔之与陆观已经候着了。走至殿外,苻明韶停下脚步,稍作停顿之后,让孙秀前去开门。
“皇上。”
苻明韶虚扶一把,抓住宋虔之的手臂,细细端详他片刻,摇头叹道:“爱卿瘦了。”他看了一眼陆观,轻轻点头致意,让宋虔之重新落座。
承元殿的宫人们忙活起来,悄无声息地各自出去准备茶点。
“朕的信逐星收到了?”苻明韶关切地问,他虽坐在上座,满脸却和颜悦色,并未抬出君上的架子,称宋虔之的字,也是为了拉近距离。
“是,臣不知道母亲进宫了,有劳陛下操心。”
苻明韶摆手笑道:“逐星说这话便是有意与朕疏远了,你母亲是太后的亲妹,又是老师最疼爱的小女儿,朕理当照拂。你去见过她了吗?”
宋虔之答:“还没有,先来见陛下。”
苻明韶失笑摇头:“不必,朕写信给你就是让你回京来看你母亲,不用在朕这里多礼。”
“臣有一事,要请皇上恩准。”宋虔之起身,走到中间,将袍襟一撩跪在苻明韶的面前,“臣想请陛下主持母亲与安定侯和离。”
苻明韶明显一愕。
“这……这是安定侯的家事,朕虽是人主,也不好插手。”苻明韶做出关心的神态,询问道,“怎么你娘与你爹不和么?”
“来龙去脉,臣都写在了这封和离书中,请陛下过目。”宋虔之重重磕下头去,抬起时额心通红,目光坚毅地直视着苻明韶。
苻明韶敛起了笑意,轻飘飘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陆观,陆观看着宋虔之。苻明韶很熟悉陆观的表情,这个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与平常一般的没什么表情,苻明韶却很懂陆观的眼神。
他在心疼宋虔之。
苻明韶右手不由得紧紧攥起,朝孙秀示意。
孙秀下来接过宋虔之举着的和离书,呈递给苻明韶。
“你先起来。”
孙秀过来扶了一把,宋虔之坐回到椅中,他眼圈微微发红,低垂下眼睛,接过宫女捧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将心中翻涌的情绪按捺下去。
宋虔之喝着茶,略有点出神。苻明韶会怎么做?他会下旨为周家主持公道吗?宋虔之在心里默默否定。
他不会。
在对待别宅妇的问题上,苻明韶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了这个先例,朝中不少高官都会受到震慑,最大的问题是,那些别宅妇怎么办?若按先帝时的办法,外宅所生子女不能继承爵位和家产,但在先帝执政后几年,负责的官员执行得不严,只要没有正室递状,官府便不予理会。
而越是官位高的家族,越重视颜面,断不会将这种事情闹到吏部去。若是丈夫因这种事情被罢官,家族无光是一,家中也会断了财路。因此别宅妇的事情往往是惹了都察院,或是同僚相嫉,官场倾轧时互相攻击的小手段,被自家夫人告发的反而很少。
陆观刚到京城,苻明韶就让他查过外宅一事,只是刚刚在兵部,宋虔之才从秦禹宁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苻明韶看完了和离书,冷声问道:“卢氏曾经获罪?所获何罪?”
来的路上宋虔之已经捋清楚了来龙去脉,轻描淡写道:“安定侯与我娘定下亲事以前,就与卢氏相识且相好,与我娘定亲之后,他母亲,就是我的祖母让人为卢氏说了一门亲,将卢氏说给一位五品官员,此人在刑部当差,成亲三个月后就因屡向苦主索贿事发,被流放至北关为奴。卢氏当时因为有孕在身,没有受到牵连,也不曾和离,留在了京城,两个月后,生下儿子。这个儿子并非卢氏丈夫的儿子,而是安定侯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