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122)
徐定远被俘的消息彻底击溃守军,弃械投降的五十余名士兵被就地处死。
此时宋虔之与陆观带着幸存的四十三人正在西逃的路上,他们一刻也不敢停下,接近傍晚,离孟州州城还有不到二十里路,不少人已是又渴又饿。
宋虔之勒住马,下令就地休息。
队伍里的士兵将马匹带去吃草喝水,其余人等就地解下干粮,分食面饼和水。
陆观坐到宋虔之身后,将他的衣袍解开,看了一眼他后肩上的伤,绷带上渗着血水,他的眉头一下痛苦地拧了起来。
“没事,不疼。”宋虔之神色平静地安慰道。
这场败仗没有让他太受挫,至少他们为后方城镇争取了接近三个时辰的撤退时间,一路行来,村镇县城都已空无一人,不知道是收到了周先的报信还是朝廷有令。
接下来就是孟州,但宋虔之和陆观不能在孟州停留,他们将这数十幸存者带到孟州,就得快马回京城,宋虔之放心不下他母亲。
冷风吹着,队伍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黑色,尘土满面。
宋虔之盯着空旷荒芜的原野,心里有些茫然,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徐定远会不会被杀。”
徐定远以死相逼让宋虔之和陆观带人撤退,才撤出不到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两个斥候回来了一个,另一个被黑狄人射死,回报的斥候说,徐定远被俘,投降的官兵均遭到侮辱,黑狄人已大获全胜,逼着俘虏们喝尿吃土,最后将所有人绑在一起,蒙上眼睛,关在羊圈中,放火烧了整个洪平县。
陆观没有说话,把宋虔之肩上的绷带解开,重新换干净的布条包上,火箭烧得皮肉焦黑,没有上药,只是简单清洗包扎起来,幸而箭上无毒,火烧过的伤口其实不易感染。
陆观第一次给他上药的时候,宋虔之还在开玩笑,说就算不是火烧的,现在什么也没有,他也是要把剑烧红割去创口腐肉,倒是省了事。只是陆观将烈酒泼上去,宋虔之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观被他气得,又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心疼又自责。
茫茫平原之上,漫漫朔风狂卷而过,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天空中堆着千万层云,垒在一起,压得人心里喘不过气来。
坐着的人群里有人开始说话。
“还好我媳妇先走了。”
“嗯,我媳妇跟丈人也先撤了。”
“我现在真是后悔,听我爹的留在洪平守家,要是两个月前北上投奔我叔,怕是已经找到事情做了。”
叹气声此起彼伏。
他们不是士兵,宋虔之听着,脸上一片空白。他们撤退时,洪平县已经城破,现在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斥候第二次探知,没有人在追他们,黑狄大军不知所踪,已离开洪平县。
宋虔之让斥候归队,不要再探了,他只有一个人,确定没有追兵即可,否则不过是白白多送上一颗人头。
“走吧。”宋虔之艰难地站起身,上马,陆观骑在另一头马上,与他并行。其余人也迅速翻身上马,谁也不敢懈怠,谁也不知道黑狄大军是否暂作休息再来追他们,只有尽快赶到孟州,才能稍微松一口气。
天色刚刚暗下来,不远处在薄暮中伫立的城郭撞进宋虔之眼中,他松了口气,得救了,一只手从身后托住他的背心。宋虔之回头看了一眼陆观,这时天空中划过一道不起眼的绿光。
陆观也看见了,登时脸色大变。
宋虔之看了一眼天,嗫嚅道:“那是?”他双目倏然睁大,瞳孔紧缩,呼吸滞住了,“谁放的信号?!”
宋虔之立刻翻身下马,俯首贴地,隆隆马蹄声踏破耳膜。
“斥候!”陆观大吼一声。
即刻有人回报:“斥候不在!怎么了大人?”
宋虔之策马奔至城楼下,向着楼上守军大喊:“放城门,我是四州按察使前来巡视,有官牒文书,速速来人验看!”
淡青色的炊烟笼罩下,孟州城楼上士兵去向长官回报。
望楼传下急报:“有敌来袭!”
放了不到一半的城门倏然停住。
城楼底下闹将起来。
“开门,让我们进去!”“怎么回事钦差大人,城门怎么不放了?!”
孟州城门下是一圈护城河,此时城门不放,城下的洪平县众只有等死一途。
远处隐隐现出黑敌人的军马,看上去数量不多,数量也不可能会多,否则这么近跟在后面跟了一路,不会不被发现。宋虔之遥遥一望,目测只有数百人,但就凭他手底下这些已经疲惫到极点又没有作战经验的洪平县民,根本无法为战。
陆观搭弓上箭,瞄准城墙木板一侧的绞绳。
千钧一发之际,城门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