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32)
……
冬日里,天色黑的快。阿阴醒来时,寺中刚撞过钟,寮房内昏昏暗暗,烛火摇曳。
而榻边坐着个手臂支撑着腿打盹的男人,她迷迷茫茫叫了声“观澄”,随后意识逐渐清晰,才发现那戴着幞头有墨色黑发的,自然不会是小和尚。
扯了被子向里面躲了躲,“你是何人?”
药叉转醒,扯着她纤纤柔荑,故作深情:“阿阴,我是你的观澄,我为你还俗了。”
阿阴扯了扯嘴角,心下了然,一脚毫不留情地踹过去,“死小鬼,你便是做人也要浑身这么绿?”
他还扯着那手不放,阿阴卯足了劲儿推搡过去……
竺寒端着个托盘推门进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面。阿阴同药叉愣住不动,小和尚绷着个脸,也不知满身寒意是外面带来的还是自身散发出的。他走近,撂下盘子,一碗清粥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阿阴见药叉还在呆愣,背着小和尚又踹了他一脚,两人对上彼此目光,阿阴眼神向门外看,药叉点点头。
“竺寒小师父,我先出去解个手,劳烦您代为照看。”
他内心纠结,刚想出声拒绝,药叉已经消失不见,轻叹了口气立在榻边不动。
阿阴挂着讨好的笑,仰头望他,还要委屈开口:“小和尚……你不理我,着实不太可爱。”
他放下托盘,下意识的合掌,低头给了她一缕目光,像是施舍,又像是偷偷溜出的垂怜。
“阿阴施主无需假笑,小僧见您刚刚同药叉施主倒是真情流露,做不得假。”
话说出口,他胸前起伏,满心后悔;而阿阴笑意僵在脸上,心里咯噔一声。
小和尚……这是在吃醋?
阿阴现下两难,她纵观过多少长安城中的姑娘,学习她们举止作态,可断然不知道心上人吃醋,又该如何应对。
没等她开口,小和尚背身,试图把衣角从她手中拽出,“小僧……小僧要走了。”
阿阴放他落荒而逃,声音在后面追着道:“你脸红起来,又变得可爱至极。”
药叉见小和尚疾步走出去,赶紧钻进了寮房,紧拽着身上的披风,还要试图钻进阿阴被子里。
她拽了过去,“作甚?”
“冷……”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药叉没有撒谎,“是真的冷。”
阿阴想着自己没穿亵裤,“把你的裤子脱给我,我们回去。”
他拒绝,“不给。你这就回了?我还以为你要赖在般若寺不走。这寺虽是在郊外山上,却真真建的不错,不知道盈利如何。若是好的话,将来我也开个……”
“我要带小和尚出寺,而不是入寺,你懂甚么。那我们穿行回去?”
药叉又摇头,“不可,车马还停在寺中。我刚出了门就觉得实在是冷,心想你那放浪做派不冻个半死才怪,给你也带了身氅子,披上应付下罢。”
阿阴点头,捧起那碗粥开始喝。
“还真喝?又不会饿,倒在外面即可。”
她满眼鄙夷,“万一是小和尚亲手做给我的呢?”
药叉无奈,“寺里有专门做饭的阿婆,你实是痴想。”
阿阴也明了,但不知怎的,看着是小和尚亲自端来的,只觉得非吃不可。
瓷制的勺子盛起口粥,里面还有几颗绿色圆球,她问药叉:“这同你一般绿的是何物?吃起来软面面的。”
药叉搭眼一看,道:“青豆,蠢材。”
当夜,一架车马行的低调,阿阴同药叉下山,有不知名号的小僧相送。
而竺寒跪在正殿,行大拜,长叩首,等待一场不会到来的佛祖苛责。
寺中顽心仍在的小沙弥都知,悭贪嫉妒堕畜生道,他怎会不知?
长久的寂静,有寒风在凛冽,白雪停止下落。
那声音沉重、忏悔,亦或是有忏无悔,不得而知。
“我又错了,我妒忌了。”
第17章 盛唐篇·竺寒(拾柒)
天刚放青之时,竺寒仍在大殿。直到早起轮值的小僧撞响了今日第一声钟,正殿外陆陆续续传来细微声响,是清早不可避免的片刻喧嚣。
直到住持进殿,要敬今日头香,看到了弓背苍凉地竺寒,有些惊愕。
“可是彻夜在此?”
他身体全然僵硬,艰难地起身,发出枯枝被踩踏般的吱呀声。
“是,师父。”
成善法师声音浑厚、严肃,质问道:“为何?”
无边沉默充斥殿内,他似是在逃避,又似在思虑答案。只有个背影寥寥,倔强地挺着腰板,猜想这主人定然也是一样的执拗,但他仅是心中有结。成善不催,静静地等待竺寒开口,等一个预料之中又或预料之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双方都要失去了耐心,他才缓缓起身,拂了拂膝盖跪出的褶子。只可惜那褶子已有,哪里是抚摸得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