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105)
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适时发出个二声的“嗯”表达自己在听。
“民国30年就是1941年呀,那年冬天发生了二战中的某个大事件——”
知道她故意卖关子,他平淡无奇地接:“珍珠港事件。”
“没错。在那之前他们以汪伪的名义办了个拍卖会,在上海的陆军俱乐部,汪兆铭随手把这雕送去做拍品。”
“然后呢?”
“上海滩有个弘社,掌管弘社的人叫韩听竺,也算是个爱国商人。当天他拍了这座木雕送给太太,不过是为了博她一笑。不惜被军统盯上,给他扣上了亲日帽子。”她没了一开始卖关子笑盈盈的劲头,还干了杯清酒,“结果就是因为这个被特务狙杀了。”
“也不算多大的故事,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他只当是个一掷千金的多情种,虽然这结局莫名让人心慌,胸口有些闷沉沉的苦痛。张口叹道:“真是可惜。既然姓韩,想必是你家中人吧。”
“……嗯,是我家人。”
何止是家人,还是眼前人。
后来她酒喝的很猛,东西没再吃几口。方观澄也已经吃饱便让人撤了碳火。20度左右的清酒不算高,但她的喝的太凶,空瓶后也已经微醺。
无缘无故地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画面。方观澄拍了拍她微红的脸蛋,“行不行?”
她点头,“行。我去结账。”
“结完了,你站起来好好走,我送你回家。”
他本来想着吃完饭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下还得把人送上楼,幸亏坐电梯不算太麻烦,可下了车人就开始耍赖。
且他合理怀疑阿阴是借酒装疯。
“别扯我衣服……”
“过分了啊……”
硬生生把贴在自己身上乱动的人扯开,按着肩膀贴在电梯中间的镜子上。
“韩隐,你故意的。”
“你怎么不叫阿阴了?你是不是怪我了。”
也不知道问的是何事怪她。她不再扑上去,蹲下抱住膝盖,长裙摊在地上像一朵盛放的花。电梯打开,她家的楼层,要进来的人愣在原地,看他的眼神带着探究。他伸手扯她,人像是来了脾气,低头挡住自己的脸不给他看。
思量着电梯很快就关门,他无声呼了口气,弯腰把人打横抱起,尽量忽视进了电梯的人直勾勾的眼神,快步走到她家门口。
人却不下来了。
“你下来,开门。”
她像是很贪恋他的怀抱,搂得很紧,脑袋蹭在他耳边,刻意嘶着气音说:“好观澄,你自己开,密码是你生日。”
立刻麻了半边身子,再加眼皮直跳,“我哪来的第三只手开门?快点下来。”
凡事讲究个适可而止,她默默下来靠在门上,等他输了密码又起开。见男人没有要进门的意图,她又贴上去装晕。方观澄双手举起作投降状,“我头一次见着追人是这么追的。”
阿阴心想:那你是没见过我变成烟的时候,还曾经钻过你的床褥。
他进门后说:“我去下洗手间就走了。”
阿阴立在客厅里看着他往里走的背影,有些压抑着的心痒,只觉得他经历过一些年纪,确实不如年少时那般好靠近。且他又不是韩听竺,没有等待自己千年的那种一眼命定。
两人出去吃饭的功夫,应该有阿姨来打扫过,原本下午关着的房门都打开,路过最外面的那间次卧他下意识地看过去一眼,隔着个屏风,焚香味道更重,看不到屏风里面的东西,可总觉得心头更闷。不疑有他地进了卫生间,再出来和阿□□别。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她有些默然,送他出门后说最后一句:“观澄,不要回避我,我是认真的。”
不过见两面,她跟他讲认真。若是在唐朝,古人心实,他定会信。但今时不同往日,在这个时代,感情说起来都平白凉薄了几分。早再不是一生只够爱一人,情爱之事,更像是沧海中寻找珍珠,总会捞错几颗顽石。
他面无波澜,这似乎有些残忍,“早点睡,阿阴。”
深夜,她窗前静立,手机转来转去不知发送一句什么话,指尖的烟始终未断,想过很多人和事,回忆起来满是苦涩。
而方观澄带着奇怪感觉入眠,要做最压抑痛楚的梦。
梦中,他中弹了。
一低头就看得到,这次他是戏中人,穿白色长衫,可却染血浸红,红的差点让人失声尖叫。感觉也实在是真实,那种明知自己生命在流逝丝毫抓不住绳子尾端的无助,身边有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哭泣,他眼前模糊,身子一动都动不了,失了全身的力,只能白白等死。
试图张口,却比上次梦境中那般还难,是失血过多的虚乏感充斥全身,好像连泪水流出都平添了些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