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55)
“别动。”
他身量本就高,此时站在她面前,婉婉坐着视线只及他腰间,被以一种半强制地姿态仰望上去,视线触及他,就教她莫名有些心慌。
可他动作却都温柔极了。
她哭得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红,陆珏的指腹隔着手帕覆上她脸颊,轻缓的擦拭更像是安抚。
“怎的这么爱哭?”
陆珏微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她嫣红的眼尾,语调逶迤地像叹息,又像是不解。
他上次明明跟她说过:往后受了欺负便说出来,自会有人为你做主。
可婉婉这四年显然并没有养成受了委屈就找靠山的习惯,他这么一问,倒像是把她给问住了。
她也在心里想,大概表哥这样万事出类拔萃,受旁人仰望的天之骄子是没有委屈的,他看到的风景也都是她眼前这点儿愁绪比不了的,他当然不能理解。
她闷闷地觑他一眼,瘪着嘴喃喃反驳:“没哭,我就是眼睛里被风吹进沙子了……”
陆珏听着那睁眼说瞎话的狡辩,极轻极轻的笑了下。
可婉婉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一被他笑话,就突然又风起云涌地冒起来,还觉得更加委屈,嘴一下子瘪得更厉害了,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方才陆淇说了那么大一通气人的话,她其实都往心里去了。
比如许家的态度,不论世上哪个姑娘家被人家拒绝,理应都是不舒服的吧?
许承安留给婉婉的印象并不差,但显然她给许承安的印象并不好,用这般难堪地方式得知一个人嫌弃自己,总归是会教人沮丧的。
还有陛下。
婉婉记得那时候在寺里碰见陛下,明明是个很儒雅的中年男子,面相也和善,谁知道人家对她存了那样龌龊的心思?
外头人人都说她长得美,可背地里都将这种美,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挂上了钩,仿佛长的美,她就该是以色侍人的命。
陛下这回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教李德全微服到访,而是动用了皇后的懿旨调动太医院,走的是明面上的路子。
这意味着什么?
侯府得了天家赏赐恩宠,理应是要去进宫去谢恩的,她现在病已经好了,这事是不是要提起日程了?
所以方才侯爷和表哥罕见地同时早早出现在浮玉居,说不得就是在与祖母定夺她究竟是去是留呢?
婉婉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只是一个寄居在侯府的孤女,对他们的价值应当远不够明知陛下的意图,还偏视而不见要留住她的程度吧?
婉婉望着他,长睫眨巴眨巴,豆大的泪珠突然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顺着脸颊往下滚,一点儿都顾不上克制了。
“表哥……我是不是要进宫去伺候陛下了?”
她被他捏着下巴仰着脸,可是又不好意思看着他哭,索性闭起眼睛来嚎啕,哭腔浓重,把话音都染出了酸涩的味道。
陆珏瞧着难得一怔,手帕擦不干净那泉涌似得眼泪了,只好停下来,先任由她痛快发泄一回。
姑娘家的眼泪,真是永不干涸的源泉。
她哭得属实忘我,陆珏从没哄过姑娘,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沉静望着她好一会儿,直等她像是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了,才问:“方才陆淇跟你说的?”
婉婉没藏着掖着,哭瘪瘪地嗯了声。
陆珏好像轻叹了声,很有些无奈,重新从她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块儿干净手帕,给她把脸擦了擦。
“明知她是欺负你的,你还信?”陆珏抚了抚她的眼尾,“侯府不会教你去伺候任何人,别哭了。”
婉婉终于睁开眼睛,可他话音太淡了,教她恍惚觉得他是不是为了哄住她不哭,才这么说的。
“真的?”
她抽着气儿吸了吸鼻子,陆珏眉尖微蹙,“连陆淇的话都信,我的话却不听了。”
婉婉没来得及细想他话里的亲疏有别,也没等再多问,那边长言已来到水上游廊入口,回禀道:“主子,马车已备好了。”
陆珏还得出府去办事,没时间再耐着性子劝慰个爱哭的小花猫儿了。
临走,他又瞧她那呆怔怔的样子有趣,随手将手帕堆叠起来,当头盖在了她肿得像核桃似得的眼睛上。
“胡思乱想。”
婉婉眼前一暗,冷不防“唔”一声,回过神儿忙将手帕拿下来。
视线追逐而去,陆珏已经走完水上栈道,提步踏上岸边柳堤,过个拐角背影就瞧不见了。
婉婉这才低头,看一看自己手中两块儿被眼泪浸湿的手帕,皱起了细细的眉头。
表哥方才为什么要把她眼睛遮起来,莫不是嫌她哭得太丑了?
*
这日下半晌夕阳照晚时,程氏亲自登了濯缨馆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