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23)
她在老夫人醒来前甚至没有名字,老夫人醒来后,依稀也只记得她的闺名叫婉婉,但具体姓甚名谁,却也还是不知晓。
直到后来某日,世子爷正伏案处置公文,她原本安静蜷在他腿上睡觉,醒来却忽然好奇钻到了他身前去,看了看便从他手中拿过笔,一笔一画地在桌上的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容深、意婉。
她在告诉他,意婉是她的名字,世子爷的字她想必是从老夫人日常言谈中听来的,倒难得记下了,眼下被她写在一起,应当也是一种她对他表示亲近信赖的方式。
彼时茂华仍还在惊讶于她原来竟会写字,便见世子爷垂眸端详纸上片刻,已神色平静地执笔,在自己的名字前写上了一个“陆”。
她歪头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意会到了便又拿起笔,作为回应,在他的名字旁工整秀气地写下了自己的姓氏,“钟”。
陆容深、钟意婉。
一路行了近千里之遥,那还是她头回主动与人交流,用独特的方式,同世子爷交换了彼此的名字。
来到侯府后,她离不开世子爷,就只能住在淳如馆。
说起来小姑娘也真是怪可怜的,那时眼里心里就只认世子爷一个人,这才从无边的害怕里寻着个依靠和寄托,谁成想他回了盛京就要入宫。
他若一走,她就又成了举目无亲。
临走前一天小姑娘才知道了消息,整夜不睡,就守在床边拽着世子爷的袖子,哭得好似都要断气了。
但她也只会哭,嘶哑地吱吱呜呜却连话都不会说,一晚上愣是把自己生生哭晕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世子爷到底已经不在侯府了,她却又成了不哭不闹,老夫人做主给她挪去濯缨馆,她也乖乖去了,就是没多久就发了烧。
茂华那时候一直隔三差五就给宫里传信,传到婉姑娘醒,世子爷便回来看她了。
只可惜这次醒来后的婉姑娘,前尘尽忘,花园里追雪团儿追到世子爷跟前,都会开口叫“哥哥”了,却识不得人,还很怕他。
世子爷的“猫儿”,从此便只当是跑丢了。
可猫儿丢了四年,现在长成了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儿,茂华是个俗人,就觉得这样的小美人儿,不该落了除世子爷之外任何旁人的手。
茂华到濯缨馆廊下,里头正张罗着备热水、焚香。
姑娘家的闺阁熏了清甜的鹅梨帐中香,混合了女孩子生来自带的体香,站在门口都能教人嗅出一股子温软的味道。
临月瞧着他倒一时稀奇,迎出来问他有何贵干?
茂华对掖着两手,“婉姑娘怎的不见,爷有东西教我送来给姑娘呢。”
婉婉这会儿正在沐浴。
浴间里水雾缭绕,她半趴在浴桶一侧闭目养神,浸了玫瑰花瓣的浴汤顺着纤薄袅娜的脊背泼洒开,直教云茵一个女人看得都忍不住想入非非。
临月走进来,笑说:“姑娘睁开眼睛瞧瞧这是什么?”
婉婉懒懒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儿,瞥一眼就又闭上了,“替我谢过祖母。”
临月笑起来,“这可不是老夫人教送来的,是世子爷忧心你晚上脖子疼得睡不着觉,特地教茂华跑了一趟呢。”
“表哥?”
婉婉的眼皮儿这就完全睁开了。
临月点头嗯一声,“你瞧世子爷想得多周到,这个玉脂膏茂华说能消肿止痛,这个紫玉香囊呢,里头填了极名贵的凤翮香,有安神的作用。姑娘晚上抹了药再把香囊挂床头,只管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儿早上伤就好了。”
婉婉片刻没言语。
抬手拿过那精致的紫玉香囊在眼前,指尖拨了拨底下的穗子,她神情有些恹恹地,“替我谢过表哥吧。”
说着便将香囊又交回了临月手上。
临月嘴角的笑顿了顿,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但瞥见对面云茵示意噤声的眼神儿,还是只得又咽下去了。
今日奔波一天,婉婉身心俱疲,也没心思想更多,沐浴后躺在床上,还没等云茵给她涂完玉脂膏,她就已经昏睡了过去。
*
这日晚上,靖安侯陆进廉歇在正妻程氏的畅椿阁。
二人早好些年前就分盖被寝了,程氏裹着自己的锦被,听呼吸声就知道陆进廉还没睡着,遂酝酿问道:“老爷对中书府上那个姜小姐有印象吗?”
陆进廉闭着眼,从鼻腔里漫出一声嗯,“姜越山的女儿,怎么了?”
“老爷还不知道吧,那位姜小姐心仪容深,前不久托阿雯给容深送了画儿不说,今儿个礼佛,竟还请动了长公主来跟我说和。”
姜蕴给陆珏送画轴这事,程氏早就知道了。
虽然她先前派人去淳如馆打听,并没有看见那幅画,但这不影响她对陆珏的“不吝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