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132)
话说出来,大抵只有小厮信了,笑吟吟接过来称是。
霍宴几不可地察掀起眼睫朝程氏身旁的少女看了眼,正逢她目光调转,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笑话她们母女信口开河、张冠李戴。
陆雯黑着脸,恶狠狠地回敬他一眼,眼神警告他少多管闲事。
母女二人就此打道回府,霍宴在后头瞧着那凶巴巴的大小姐走远,转身挑眉轻笑了声。
那从小到大都是个呛口小辣椒啊。
原不过就是好多年前祭拜陆老太爷那回,他心里有些堵得慌,在后院随手抢了她手里一颗糖,谁知道就被那小心眼儿地丫头,记恨了这么些年。
她那时候穿得厚,肉墩儿似得,站在树底下抢不回来糖也打不着他,气得跺脚直哭,说那是六哥给她的糖,不准旁人碰。
霍宴当时吃着糖,光顾着笑看她哭去了,后来才知道,她口中的六哥就是六皇子,现在的太子殿下。
啧……女人可真够能记仇的!
*
淳如馆内。
睡着的时候,婉婉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处院子中央,院子的东南角种了一棵海棠树,海棠花开,红艳艳压满枝头。
婉婉记得原先对夫君说过:“不知道原先灵州的我家院子里,有没有种一棵漂亮的海棠花树?”
夫君那时说,她喜欢的,自然会有。
那这应该就是她原先的家了吧?
婉婉对陆珏的话总是深信不疑,是以忙细细去打量眼前的院落,忽然间,却听见垂花门外传来有人在嬉闹的声音。
她一时惊喜,寻着声音过去,便在外头的草地上看见了两个小孩,一旁还站着白璐与钟缙夫妇,正含笑看着两个孩子。
那是十三四岁时的钟牧和八、九岁时的小婉婉。
兄妹二人在草地上玩儿老鹰抓兔子,小婉婉是那只吓得满地乱跑的兔子,她笑得大喘气,连声喊哥哥,说让哥哥别抓她,先去抓别人。
婉婉眉眼含笑,听得心痒痒,不由自主也跟着喊了一声,“哥哥!”
原以为肯定没人能听见的,谁知道话音方落,当下那边所有的目光,一时全都齐刷刷调转过来,对准了婉婉。
他们全都看着婉婉,教她忽然有些近乡情怯,双手捏着裙摆,紧张得不知所措。
该怎么开口跟他们介绍自己?
婉婉已经见过爹娘和哥哥的画像了,可他们都没有见过长大后的她,唯一的关联,大概就只是她那张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们应该能认得她的吧?
可原来还没等婉婉这边酝酿好措辞,她眼前忽地腾起熊熊冲天烈焰,以燎原之势,瞬间将整片草地变成了一片火海。
钟家所有人都被围困其中。
“爹!娘!哥哥!”
隔着火光,婉婉双目圆睁惊呼出声,她不自量力,忙想冲过去救他们,但无奈突然间脚步在地心生了根,怎么都迈不动脚步。
眼睁睁看着火舌在她与家人之间隔出一道天堑,婉婉在梦里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一时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然而钟家人丝毫没有察觉,他们没有痛苦,没有哀伤,始终只是含笑看着她。
也没有人言语,直到火光将所有人淹没前,少年钟牧才忽然隔着火光朝她挥了挥手,眉目舒朗笑道:
“小糖豆听话,在家等哥哥回来!”
“你要去哪儿?”
婉婉是第一次亲耳听见他的声音,当下焦急不已,忙扬声唤他,甚至还想追过去与他一起走。
但钟牧已经转身朝火海深处去,她的声音也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变成了火海上方一缕轻烟,传不到他耳朵里。
“你要去哪儿?别走!别去!”
婉婉在睡梦中惊呼,无意识地挣扎,轻微一点动静,顿时惊醒了身侧原本沉睡的男人。
陆珏夜里从来警醒浅眠,睁开眼便瞧见怀里的小人儿正一头的冷汗,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眉尖蹙得极紧,神色透出满满的难受,却深陷梦魇中无法抽离。
“婉婉。”
陆珏轻唤了声,未能将她从梦中叫醒,只好抬手轻覆上她眉心。
带点力道与技巧的按压之后,婉婉双肩不自觉抽动了下,呼喊声停止,而后长睫终于颤巍巍地掀起来。
她从梦里惊醒,入目只有一片黑暗,唯独能嗅到陆珏身上熟悉的佛偈香气,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才好歹落回到实处。
“夫君?”
陆珏听得到她声音里残存不散的惶然,温温嗯了声,又垂首吻了下她额角,“别怕,我在。”
他也是才醒,嗓音极低沉醇厚,带一点沙哑,好听又富有磁性,灌进耳朵里,就像是温水脉脉流淌而过,轻缓地按揉着婉婉的身心。
屋里这会儿没燃灯,婉婉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