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84)
建武二十年,战长林第一次走入王府,肃王告诉他们,这个十二岁的小少年是王府的新成员,是他膝下的养子,是苍龙军的战士,是世子和郡主的亲人。
后来,这个小少年逐渐长大,长成了肃王最乖顺的养子,苍龙军最凶悍的小狼王,以及……那个一回府就缠在郡主身后,撵也撵不走、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那时候就有仆从私底下议论,说战长林定是喜欢上郡主了,紧跟着就有鄙薄的声音传来,说他痴心妄想,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迟早有一天郡主会忍无可忍,让肃王把他这个小畜生扔回荒郊。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传到了郡主耳里,传到了肃王耳里,也传到了战长林自己耳里,可是他一点也不介意,仍然是卖着命地打仗,保护世子,保护肃王,保护整个肃王府。
回府后,再笑嘻嘻地做郡主的小尾巴。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呢?
璨月百感交集,痛心道:“奴婢……不知道。”
居云岫闭着眼睛不做声,璨月抬起头。
灰蒙蒙的天光铺在居云岫身上,她还没有换下脏污的衣裳,云髻乌黑,脸庞苍白,衣襟前是一大片凝结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阴狠。
璨月不禁问道:“郡主……你会吗?”
雨水溅在窗柩外,濛濛雨雾飘入窗内,濡湿眼睫,居云岫没有回答。
璨月颔首道:“是奴婢僭越了。”
居云岫只道:“退下吧。”
屋里除奄奄一息的战长林外,已只剩她二人,璨月起身告退,走前,向居云岫道:“公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郡主宽心。”
璨月走后,雾蒙蒙的屋里更静了,居云岫没有关窗,风挟着雨丝从窗外扑进来,打湿着脸庞。
战长林就躺在一屏之隔的内室里,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形,她还没有看到。
以前身边的人都说战长林是疆场上所向无敌的小狼王,从来不会败,从来不会倒,居云岫甚至连他生病的情况都没遇到过,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守在战长林的床外,第一次面临他深受重伤,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可能会醒不过来。
雷声在耳畔叫嚣,那些被刻意压下的悔恨、恐惧像濒临崩塌的山峦,居云岫拢紧双臂,靠在墙上,不敢沿着这条思绪深想。
无论如何,战长林不能死。
他必须挺过来,必须走下去。
他必须要走到最后。
屋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是急促而稳健的,居云岫睁开眼睛,门打开,扶风满身水渍跨过门槛,走上来屈膝跪下,双手呈上一物。
“郡主,找到了!”
第40章 . 梦醒 “我,重新追你一次吧。”……
长夜漫漫, 窗外的雨越下越凄凉,一盏烛灯燃烧在窗前,投下昏黄的光。
居云岫穿着睡袍, 一袭半干的乌发披散在肩后, 手里摸着一条血迹斑驳的手绳。
许多尘封的画面破开土壤, 一幕幕苏醒。
画舫上, 战长林低头央她把这条手绳给他系上,声称一系就是一辈子, 不到死,不能分离。
夕阳下,战长林从后方走来,明明可以打招呼,偏偏不打,要偷偷撩起她的衣袖,趁她回头时, 用食指在她腕间一勾。
还有那些雨声缠绵的夜晚,烛影曳动, 帐幔起伏, 他俯下身来与她十指相扣, 彼此的手绳也紧紧相抵,玉珠硌疼腕心……
冰封的湖底暗流激涌,一块块冰层悄然破裂,居云岫艰难地压抑着,转头望向窗外的雨。
大雨下了整整一日。
战长林也昏迷整整一日了。
屋门突然被人推开, 居云岫手一掩,将手绳藏入掌心。
扶风进来禀报道:“郡主,留守白泉寺的护卫前来传话, 说赵大人醒了。”
居云岫定神,吩咐道:“派人告诉他,恪儿入城时感染风寒,我抽不开身,请他先在白泉寺养伤,我们在城里等他。”
扶风颔首,临走前,又迟疑道:“如果赵大人执意先入城呢?”
赵霁本来有伤在身,给胡靖逮住后,先后晕了两个一天一夜,醒来时满腹疑云,既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返回白泉寺,也不懂居云岫为何不寺中。
送赵霁回寺里时,扶风跟随从交代过一些应答之辞,防止赵霁猜出居云岫与战长林的计划,延平一行因是被胡靖另外关押在城楼底下的,故也并不知晓战长林夜闯县衙救人一事,只是以赵霁的城府和警觉,不可能放着一大堆的疑团不管,如果他坚持入城,那事情的真相肯定就捂不住了。
居云岫揉着太阳穴,道:“那就让他入不了城。”
扶风抿紧唇,看居云岫一脸倦容,心知是因战长林重伤之事忧心耗神,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不再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