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226)
战长林策马转头,虚空里,热泪飞落,战马不知所以地打着响鼻,战长林瞪着苍茫的月色,胸膛起伏着。
扶风在后道:“公子,没有人能够忍受让心爱之人送死,这个道理,你一定懂的!”
绷在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溃败,战长林仰起头,泪下数行,咬着牙道:“明知她要赴死,还敢唯命是从,就该扒了你们的皮。”
扶风噙泪不语,战长林大喝一声“驾”,策着马奔回山林。
长夜漫漫,居云岫又一次失眠了。
邙山里的夜不同于城里的夜,又空又大,又冷又漫长,熬都熬不住。
居云岫从床上起来,披着外袍走到案几前,点燃烛灯。
火光亮起,黑夜终于有了一条裂缝,居云岫望着跃动于眼前的烛火,想到放在战长林帐里的那一封信。
那是两年前的春天,居松关写给她的信。
战长林先前一直痛于居松关晾他,恨他,看完那封信后,应该能从那种自愧自责里解脱。
至于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他愿意听,她会不厌其烦地说给他听的。
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居云岫抬头。
脚步声靠近,居云岫认出是战长林,等他走进旁边的营帐。
可是那脚步声却是向着这边而来。
很快,毡帐上落下一人身影。
“唰”一声,战长林掀帐。
夜幕在后,烛火在前,居云岫望到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
战长林的确哭过,跟居云岫对视后,阔步进帐,一把捞她起来,抱进怀里。
第99章 . 交心 “对不起。”
长夜寂静, 一盏烛火放着昏黄柔光,战长林从后抱着居云岫躺在床上,身体微蜷着, 下颌抵在居云岫头顶, 像个袋鼠母亲一样地包裹着她。
居云岫握住他的手, 手冰冷, 掌肉上还有被缰绳勒伤的裂痕。
“不气了?”居云岫低声揶揄。
战长林闭着眼睛,喉结紧紧收着, 仍在压抑胸口里澎湃的情绪,闻言不答,只是把怀里人抱得更紧。
居云岫眉尖不由一蹙,提醒他:“想要勒死我?”
战长林手一僵,只好又放开些,手指插入居云岫指缝,握紧。
帐外是起伏的风声, 耳畔是彼此匀长的呼吸,居云岫默然不动, 良久后, 听到战长林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居云岫一怔, 失笑道:“是我骗你,你道歉做什么?”
战长林便没再吱声,居云岫摩挲着他的手,道:“扶风把事情都跟你说了?”
战长林嗯一声。
居云岫道:“那你现在倒是挺好哄的。”
以前两人闹别扭,他脾气犟起来, 可以十天半月不理人,要是在外打仗,时间会更久。
正走神, 耳后传来战长林低低的声音:“说的像你以前哄过我似的。”
居云岫啼笑皆非,反诘:“我怎么没哄过?”
战长林瓮声:“一些礼品,几句寒暄,算什么哄。”
居云岫一默,想到以前他哄自己的方法,怼他:“我又不是你,没那样厚的脸皮。”
战长林不再争,抓起居云岫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居云岫摸到刺拉拉的胡茬。
战长林:“脸皮不厚追不上你。”
居云岫哑然失笑,想到七夕那夜他放的狠话,道:“所以,还会追吗?”
战长林压着居云岫的手,想到那一夜,胸口百感交集:“要是不追,你可会调头来追我?”
“不会。”
“那我还能怎样?”战长林一半宠溺,一半委屈。
居云岫笑,转过身来,手指顺着他脸颊摸到他挺拔的鼻梁,坦诚道:“我确实恨过你,怨过你,永远不想再原谅你。”
战长林望着居云岫的眼睛,心又被攫紧。
居云岫道:“我愿意让你做恪儿的父亲,但不想再让你做我的夫君,我本已对尘世无念想,所以才会嫁到洛阳。”
战长林听着,这一句话不长,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
“……后来呢?”
“后来,你突然冒出来,三番五次阻拦我,纠缠我,还拿‘贺卿得高迁’这样的话来揶揄我,我很生气。”
战长林的心被攫得更厉害,呼吸窒在鼻间,居云岫摸他眼睑:“可是我不能真的惩罚你,你必须活着,代替哥哥,代替我,代替肃王府所有人活着,替我们照顾好恪儿。”
战长林握住居云岫手腕,眼眶又涌开一圈泪,居云岫笑:“这就想哭了?”
战长林竭力隐忍着,目光别开,哑声:“是茂县救赵霁的那一次?”
那是居云岫对他最冷漠、最狠心的一次,他为救赵霁,弥补自己阴差阳错所犯的错误,差点把命丢在茂县县衙。
居云岫回忆那一次的凶险,低低“嗯”一声,道:“我以为那次以后,你我就会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