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19)
她不上他的当,支颐写字,故意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地铺开,他等不及了,低头凑脸过来,眼巴巴地盯着她。
她佯装生气,提笔在他脸上画一笔,他笑,露出颗小虎牙,半点介意也没有,她盯着他那花脸,蓦地也笑了……
大雨潇潇,打乱窗外婆娑剪影,居云岫披衣而起,越过在外间打盹的璨月,拿上烛灯往外而去。
蒲州的雨跟长安的雨还是不太一样,又或者,今夕的雨终究不同往昔,居云岫秉烛立于屋檐下,看着满目飘飖的古槐,忽而察觉到什么,转头望向游廊。
一道身影躲入廊柱后。
居云岫握着灯盏,看着廊柱,少顷后,战长林从黑暗里走出来,望过来,两人的目光交汇在雾茫茫的夜色里,喧嚣的雨声里。
天地滂沱,只这一眼,梦一样的静默。
居云岫转开头,望向夜空,战长林收回目光,也转开头,望向夜空。
千万缕银丝从夜空里溅下来,穿过蓊蓊树影,碎成一地琼辉。
第9章 . 下山 “你真的,甘心吗?”
次日,天朗气清,王府护卫照例下山查探军情,回来时,欢欣鼓舞,原是叛军在昨夜的暴雨中惨遭官府偷袭,仓皇撤退,眼下已离开了奉云城外。
今日,正是众人入城的最好时机。
乔簌簌来院里给树角的黑狗喂早饭,看到王府的人忙来忙去,招呼着众人收拾行李下山,感慨道:“真快,我以为还得在这里住上几日呢。”
战长林躺在树上,枕着臂,嘴里叼着一片叶子,不吭声。
乔簌簌也不管他,想到奉云城内的大哥,高兴地翘起唇角,跑回自己的小院里收拾行李去了。
战长林望着密叶后蔚蓝的天空,想起昨夜的雨和昨夜的居云岫。
昨夜大雨如注,居云岫拿着烛盏站在檐下,望向他时,目光并不冷了。
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怨,不像恨,也不像昔日的缠绵、温柔,至于到底像什么,战长林也读不懂,猜不透。
他就是感觉那寥寥一眼,越回味,越令他心悸,惶恐。
寨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了,乔簌簌也从篱笆院外跑了回来,挎着包袱,朝他嚷道:“快些收拾,郡主身边的侍卫发话说,愿意带着寨里所有的人一起进城,慢了可就抢不着车坐了!”
说罢,又盯着树下埋头吃饭的黑狗,道:“糟糕,我们都走了,那它怎么办呢?”
战长林身上一点着急的痕迹都无,慢条斯理:“舍不得,拿去养就是了。”
乔簌簌便蹲在树下,仔细地打量着:“嗯,是红烧还是清炖呢……”
战长林:“……”
密匝匝的树叶哗然一响,战长林从树上跃下来,解了绑在树干上的绳,牵着黑狗往外走。
黑狗还有一口饭食没吃完,嗷嗷两声,赖着不肯走,战长林便又垮着脸停下来,等它把碗舔干净了,才复前行。
乔簌簌在后捂着嘴偷笑。
扶风手握账本,站在寨口指挥众护卫搬运库房里的赃物,每上车一样,都要开箱查验。
搬运得差不多时,两人一狗从寨里走出来,前头的是战长林和狗,跟在后头的,是那个俏皮的乔家小姑娘。
她今日换了身藕粉色的交领襦裙,腰系一条鹅黄色锦带,佩着豆绿荷包,走路时,荷包蹦一蹦,显得整个人更活泼明朗了。
“天哪,这些都是山匪劫来的财物吗?”乔簌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眼都看直了。
扶风按刀站在车前,闻言应是,乔簌簌唏嘘不已,道:“这回奉云县的县老爷可得做梦都笑醒了。”
贼匪赃物,向来充公,这山寨又是在奉云城外,所查获的金银钱财自然要上交奉云府衙。扶风听了,却不接茬,岔开话题道:“姑娘的车在前面第三辆。”
乔簌簌冲他嫣然一笑,道了声“多谢”后,转头跟战长林打招呼,开口前倏地想到什么,大喊一声:“长林大哥!”
战长林猝不及防,给这一声雄赳赳的“大哥”唬了一唬。
扶风等人也愣了一下。
乔簌簌笑着招手:“我先上车啦。”
战长林:“……”
乔簌簌当众改完口,安心落意,正想着什么时候再在居云岫面前喊一遍,忽见得寨内走来一行贵人,竟正是居云岫牵着小郎君来了。
车前众人齐齐见礼,乔簌簌也忙刹了脚步。
战长林看过去,眉间深锁。
雨后山青如玉,重新启程的居云岫又换上了凤冠霞帔,粉泽微施,丹唇映日,一双美目秋波流转,便是无情,也自有无双风华。
战长林看在眼里,却只觉针刺一样,痛眼睛。
“启禀郡主,库中赃物已清点完毕,无一遗漏,寨内妇孺也已就车,待郡主登车后,便可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