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提灯+番外(16)
百年以前如何,百年以后又如何,即便世间有轮回他重活于世,那也不是他了。
贺思慕瞧了段胥片刻,他站在阳光灿烂处,蛛丝一样密集的风缠绕在他身上,就像是茧子里的蝴蝶。
她内心感叹着,凡人嘛,不过百年的寿命,终究还是堪不破爱恨情仇。面上却露出敬佩的神色,拍手称赞。
段胥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糖人上,他说:“方才我就想问了,姑娘手中的糖人,画的可是……”
“神荼,沉英还有个郁垒的,两位门神大人。”贺思慕晃晃手里那个被她舔得没了半个肩膀的糖人,道:“前段时间半夜撞了鬼,沉英一直怕得不行。今日从孟校尉那里多拿了些饴糖,我就画了俩门神,据说恶鬼都怕这个,拿来驱驱邪。”
她说着,一口便咬下了神荼糖人的半个脑袋。
段胥忍俊不禁,他抱着胳膊摇摇头,却见贺思慕举着那糖人递给他:“要不要尝尝。”
那琥珀色的糖人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宝石一般闪烁光芒。穿过糖人的缝隙可以看见她的笑脸,坦荡而热烈。
段胥于是伸出手,掰下她未曾荼毒的糖人左脚放入嘴中。他微微皱眉,继而笑开:“贺姑娘,太甜了。”
贺思慕靠近段胥,逗他道:“将军,是说什么甜?”
眼前的姑娘面色冻得泛红,笑容却甜美。
少年的眸光闪了闪,但仍然波澜不惊道:“糖人。”
“甜吗?”
“甜得过头了。”
“各人口味不同,谁让我嗜甜呢。”贺思慕又咬了一口糖人,她看向远方冰冻的关河,突然说道:“四日后十一月初八,亥时东风夹雪。”
段胥明了,俯身行礼道谢,便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一定要去吗?”
段胥抬眼,便见那姑娘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眼里又流露出一丝轻微的悲悯。
“我听孟校尉说将军大人本不是踏白的将军,临危受命而已。以您的显赫身世,多做斡旋,应当可以脱身回京。”
段胥叹息一声,道:“你们怎么都这样,让我觉得仿佛是在螳臂当车,好生悲凉。姑娘放心,小时候我算过命,先生说我这一生将会逢凶化吉。”
贺思慕想,这人从给事中,宰执候选人到翊卫郎到边关郎将到生死一线的将军,可是尽逢凶了怎么没见化吉呢。
“你这不是螳臂当车,又是什么?”
段胥微微一顿,轻松地笑道:“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贺思慕只好点点头,顺便吃掉了最后一口糖人。
这倒是没错,没有强悍的命格如何驾驭破妄剑呢?
小将军可别死啊,破妄剑的主人,应当不止于此吧?
段胥一路将贺思慕送回了她的小院,远远地就看见沉英抱着膝盖,乖巧地坐在门口四处张望,见了她便两眼放光地跑过来。
这孩子自从上次遇见恶鬼后,越发粘人了。
贺思慕告别段胥,牵着沉英走近院中,漫不经心地说:“糖人吃完了?下次还想吃什么?”
“还想吃糖人!小小姐姐这次糖人画得真好,就是太淡了,都没有什么甜味。”沉英最近养得圆润了些,拉着贺思慕的手撒娇。
贺思慕的脚步顿了顿,她低头看向沉英:“没什么甜味?”
沉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没怎么吃过糖,又实诚得很,他说不甜应就是真的不甜。
方才段胥说这糖人甜得过头,难道只是玩笑?
她心中一动,蹲下来对沉英道:“今天送我回来的小将军,他的袖口是什么颜色的?”
沉英想了想,举起手指天道:“蓝色的!天空的颜色。”
——白色的风,便如我这袖口一般的颜色吗?
贺思慕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地把玩起腰间的玉坠。
好啊,小将军在试探她,是她掉以轻心了。
他的直觉显然比孟晚好太多,居然被他给探准了,这只小狐狸。
她打发了沉英去玩,看着沉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便从怀里拿出那颗明珠,唤道:“风夷。”
过了一会儿,那明珠里发出声音:“老祖宗,又怎么了?”
“我还记得,你说过段胥在南都长到七岁,就被送回岱州老家祖母身边服侍,十四岁方才重归南都。”
“没错。”
“南都没有海,岱州离海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他应该从没见过海,他幼时是去哪里的海堆的沙堡呢?”贺思慕颠着明珠,悠悠道:“这个家伙,不太对劲啊,帮我好好查查他。”
段胥离开贺小小的小院门口,面带笑意悠然地往回走。快走到太守府门时,有几个孩子在街上蹴鞠,一脚下去失了力道,藤球便疾速朝段胥飞来。孩子们的惊呼声刚刚响起,他就更快地侧身抬手,五指稳稳地抓住那藤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