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酒坛落地的时候，孟绮罗笑得很开怀。

向谷轻轻拿手背揩去唇边酒渍，看着孟绮罗笑得像是枝头扶风的花枝，总觉得她今天心情好像格外放松。

如果是实现了多年的夙愿，会觉得如释重负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样想着，向谷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捧起酒盏，看向孟绮罗，“那，我恭喜师姐今日得偿所愿？”

孟绮罗笑意不减，只是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她释然般轻叹了一声，与向谷碰了碰杯，“或许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或许？

意识到情况也许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向谷没有多言，只是陪着孟绮罗，一杯接着一杯饮酒。

直到酒过三巡，女人才倚着一只空酒坛，将一双潋滟的眸转向他。

“其实，我今天并没有夺魁。”

“甚至连前三的名次都没有拿到。”

说这话的时候，孟绮罗的语气并不低沉失落，倒像是轻浮于带着花香酒香的春风之上。

她脑海里浮现出的，则是幼年时居住的乡野。

郊野黄昏的风，此刻就在她回忆里不住地飘荡，轻托着她的灵魂。

身为逍遥宗掌门的大女儿，自懂事起，便不会太轻松。

修炼与课业占满她的生活，只有在夕阳西下，残阳尚未完全敛去的短暂片刻间，她拥有一个黄昏的闲暇时间。

然而，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坐在山野的最高处，看天光一点一点黯淡，褪去，像另一片橘色的海洋慢慢退潮。

那时的生活很清苦，那时候的孟绮罗却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过错。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占星修士预言，在未来，她将成为引领众人走出浩劫的领袖，成为修仙界万人之上的存在。

那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将她视作终将冉冉而起的新星，给予她期待，也给予她压力。

孟绮罗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恰恰相反，她享受这种被所有人投以期待注视的感觉。

尽管，偶尔也会感到有些辛苦疲惫。

但，有付出才会有收获嘛。

在掌门严加管教下成长起来的孟绮罗深谙这个道理。

并且，她本人也在这个过程中自得其乐。

那时候，她也曾虔心追求长生，诚心诚意问道，希望能成为众人期待中那种，德高望重且宅心仁厚的领袖。

直到十岁那年，她突破金丹，获准进入石头谷——

当时，一共有两柄仙剑应她的感召而来。

一柄是风华剑，另一柄则是大名鼎鼎的破虚剑。

破虚剑首次出世时，逍遥宗上下都为之震动，毕竟是沉寂了千百年的神器。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将成为破虚剑主，自此扬名立万，开始走上一条足以令万人仰望的殊途。

看见破虚剑的第一眼，孟绮罗也是这般以为的。

即便身为逍遥宗的掌上明珠，远比一般人见识广博，这却也是孟绮罗第一次见到真正能被冠以“神器”之名的仙剑。

她当然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这柄举世闻名的圣器。

然而，圣器并没有回应她，反倒送了她一场梦。

她这一场黄粱大梦，一梦便梦穿了往后数十年的光阴，她梦见自己当真成为众望所归的盟主，普天下所有人都在夸赞她的贤德。

她的加冕仪式几乎是在溢美声中举行。

直到交接礼器的那一刻——

父亲手捧着属于修士联盟盟主的礼剑“鼎铭”，动作轻而稳地将之交到她的手上。

明明身在一场虚幻的梦中，当那一刻到来时，感受却无比真实。

像有温热的风鼓满她的胸腔，四下热烈的黄昏宛如一万面为她招摇的旗帜，她看得见“鼎铭”剑鞘上染着点点锈迹，接过剑时，她感受得到掌中古剑拙朴的质感，以及沉如古钟的重量。

下一瞬，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

妖气直冲云霄，撕裂苍穹，镇于天地间的往生大阵碎裂，发出的声响竟宛如掷地琉璃般清脆。

无数阴寒的魂体自天空裂隙中涌出，附身于凡人或修士。

被附体者即刻化身修罗，一刻不停地吞噬所有能够找到的灵体。

灵花、灵草、灵兽，乃至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

只要蕴含灵力，这些东西无所不吃。

世间仿若一处巨大的斗兽场，胜者茹毛饮血，败者尸骨无存。

唯有一盏清幽的魂灯还牵引着这些妖物的意识。

百万妖军几乎是顷刻间拔地而起，浩浩汤汤涌来，要取代人类成为新的世界霸主。

所有幸存者焦头烂额，绝望哭喊之际，孟绮罗却清晰感受到了手中古剑的召唤。

她听见耳旁传来宏大缥缈的声音。

那声音告诉她，拔出她手中的剑，“鼎铭”会为她荡平世间一切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