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们要走,吴娘子猛地想起姜姮留给她的金镯子。
她用一块鞓红绸帕包着,塞给姜姮,煞是诧异地打量她的装束。
她的打扮很素净,一袭藕丝秋半云雁细锦广袖裙,披着油滑水亮的雪白狐裘,梳軃肩高髻,戴白角梳冠,发髻间点缀些珠珀花胜。
吴娘子原本就知道她美,可没想到能美到这地步,像精心雕琢的偶人,美得人精心叹目。
她想再多看姜姮几眼,可隐约察觉到斜侧投射过来一道冷光,她循着看去,见站在姜姮身边那男人眉目冷峻地低睨自己,目光很是不善。
吴娘子不由得有些猜测。
单从相貌上来看两人是般配的,这男人虽然看上去寡凉不好亲近,却端得生就一副好皮囊。剑眉入鬓,凤眸微吊,高高的鼻梁下是两片薄唇,矜贵中带着清冷,秀雅中带点蔑然,仿佛浮于云上睥睨尘世的仙客,带着极深的威慑和压迫感。
她心里正嘀咕,离开不过月余,怎得这么快就找上主了,却见那男人敛袖抬手从姜姮的手里把包裹金镯的绣帕拿了过去。
梁潇是知道姜姮身边有一对金镯的。
从会仙楼逃跑的那天,她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留下了,甚至连她送他的香囊都扔到了焚香炉里,梁潇醒来想找,只在香炉边发现一缕残留的红缨穗。
却单单带走那一对金镯。
梁潇心里清楚,她是打定主意再不花他的钱,不要他的施舍,而那镯子是她当年过十四岁生辰时姜国公赠她的生辰礼物,所以可以带着。
如此泾渭分明,无情决绝地要与他划清界线。
一想到这些事,梁潇心里就憋闷,将那镯子代姜姮收起,又冷瞥了眼顾时安。
顾时安眼观鼻,口观心。
梁潇轻哼,握住姜姮的手,耐着性子柔声道:“孩子也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吗?”
姜姮温驯地点头。
梁潇又俯身把姜姮抱起来,一路抱着她上马车。
清风拂身过,吹来她身上清馥如兰麝的香气,软玉温香在怀,梁潇的心情又好起来。他想,若于她的健康无损,一辈子这个样子也未尝不好。
柔柔弱弱,温驯听话,连路都走不了几步,乖乖在榻上等他回去,给他生几个孩子,一辈子不离不弃,形影相依。
也算是地久天长,白首不相离了。
可是……他低头看她那掩在脂粉下苍白瘦削的脸,心底轻叹,还是问:“姮姮,你还想去哪里,我再带你去。”
姜姮抬起手指,在他胸前勾画。
梁潇皱眉:“你还想去城楼?”
姜姮点头。
这一回不待他说,顾时安先跳出来反对:“襄邑城内那么多好玩好看的事,你怎得就相中那破城楼了?”他至今想起姜姮一跃而下的场景,犹心有余悸。
姜姮斜剜他一眼,不与他纠缠,直接看向梁潇。
梁潇也嘀咕,沉下身段与她好声好气地商量:“去别处好不好?除了城楼,你想去哪里都行。”
姜姮固执地摇头。
梁潇火气腾地上来,怒道:“反了你了,几时轮到你做主了?本王说不行就是不行。”
姜姮叫他吼了一顿,愣怔了少倾,不再坚持,低下螓首,冰瞳黯垂。
梁潇看她刚刚恢复的一点生气又消散殆尽,心里难受,柔声问:“你还想去哪里?只管说,说出来我就带你去。”
姜姮只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梁潇历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抱着她加快了步伐,把她搁到马车外沿上,冷道:“不说是吧?”
姜姮不理他,自己覆过身往马车厢里爬。
驾马小厮低头哈腰地跑过来问去哪儿,梁潇狠甩缎袖,脸沉如铁,没好气道:“去城楼。”
城台上寒风凛冽如刃,梁潇生怕姜姮受寒,把自己的鹤氅解下来披在了她的白狐裘上,把她包裹得像长了层层厚实羽毛的金丝雀。
姬无剑随身侍候,立即体贴地又为梁潇披上一件凤雉大氅。
两人都暖和和的,唯有顾时安裹在一件略显寒酸的棉袄里,站在梁潇和姜姮身后,鼻子抽抽搭搭,不时打个喷嚏。
如此许久,姜姮看了一眼顾时安,又看梁潇。
梁潇心里已开始骂娘,不情不愿地吩咐姬无剑:“给他拿件衣裳。”
姬无剑抱来一件崭新的、油光水亮的灰狐裘。
顾时安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十分利落地给自己穿上,末了,还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梁潇实在见不得他这穷酸样,道:“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你好歹是当地父母官,公务繁忙,本王也不好耽搁你。”
顾时安就跟听不懂似的,傻呵呵立在原地:“不忙,不忙,刚过完年恶贼们都还没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