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知道自己身负重任!”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顾时安识趣地躬身:“下官告退。”
没有人拦他,没有人留他,他讪讪地自己走了。出了书房,只觉脚步都是虚浮的,他想立刻去保育院,又怕有人跟踪,状若无事地回了县衙,心事重重地忙到大半宿,才敢去保育院。
兰兰还病着,一到夜里就发高烧,抓着姜姮的手喊娘,姜姮给她煎了药,喂她喝药,好容易将她哄睡,一脸疲累地出来,才见顾时安正站在院子里。
月光如练,他青衣飘洒,无端有种忧郁伤慨的意味。
这倒是个心善的人,可要把他往多愁善感的翩翩公子上想,那还是差了点味儿。如今这模样,要多怪异有怪异。
她忍住不笑,问他:“你怎么了?”
顾时安叹道:“我们的缘分怕是尽了。”他自袖中摸出金镯,塞给姜姮,“你走吧,我不敢留你了,再留下去连我自己都要搭进去。”
姜姮立时警钟大作,问:“这是为什么?”
顾时安是被吓着了。虽然他遍经风雨,称得上宠辱不惊,可他就没见过这等疯癫的人。不管王府丢了什么珍宝,他靖穆王总不至于要把人恨到这地步吧。
除非……
这个猜测他早在心头转了好几圈,总也问不出口,今晚却是总么也憋不出,他道:“朝吟,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你给我句实话,你是从哪里来的?”
姜姮垂敛下眉目,“京城。”
“我知道是京城!”他恨得跺脚,逼视她:“京城里的哪家?你是什么身份?有没有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他猜这不是个单纯的侍女,十有八九是跟靖穆王有点首尾。
文武朝臣入城后他听说过,靖穆王这回把家眷都带来了。
他的母亲、王妃、妹妹,那许太夫人还在病中都召过几家贵妇闲谈取乐,玉徽县君更是迎来送往,活跃至极。
唯有靖穆王妃没露过面,他猜,是不是这侍女和靖穆王的奸情败露,王妃大吵大闹惹怒了靖穆王被关起来了。
而这侍女呢,是个刚烈的性子,说不准因为靖穆王妃打过她骂过她,她一时气恼,干脆卷了宝物出逃。
他想起刚见姜姮时她的模样,不甚确定地补充:也许她不是自愿的,是被靖穆王霸占。
姜姮静静听他问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骗他吧,现下已不是刚相识的时候,他对自己有深恩,不忍骗他;不骗他与他说实话……姜姮摇摇头,道:“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三年恐怕是做不了了,我可以把你给我的工钱全还你,只求你放我离去。”
她避开了顾时安的质问,愈加做实了顾时安的猜测。
他有些惋惜,还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有点点苦,有点点涩,齐聚涌上心头,连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了。
她其实是个顶好的女人,比他从前雇的那些女人都好。
从前那些人,年纪大些精于算计,总想多拿钱少干活。年纪轻些的又天天对着他犯花痴,趁机与他搭话摸他手,反倒活做得极马虎。
而这个何朝吟,虽说刚来时什么都不会,但学得极快,对孩子也耐心体贴,吴娘子也夸她好,因她的到来,吴娘子得以歇息,病都好了大半。
她走了,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遇见……雇到这么好的女人。
可不让她走……顾时安想到西郊别馆里靖穆王那样子,越想越齿冷,他叹道:“你走吧,我本来也是要放你走的,”
姜姮点了点头,把镯子又塞回他手里,道:“你拿着吧,如果将来缺钱就把它卖了,记得找信得过的人卖,卖后要立即熔了。”
当初把镯子卖给他时是走投无路,后来她想提点他一句,却又怕惹他疑窦不肯收留自己,过后呢她察觉到顾时安应该是猜出了她的处境,凭他的聪明不会卖,才就将此事搁下没再提。
眼下要走了,多提醒一句总不会错。
顾时安不肯要,赌气似的:“我不要,我堂堂县令不缺钱。”
姜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将原本忧伤沉重的气氛彻底破坏掉。姜姮陡然发现,这些日子她的性情变了许多,不,也不能说变,好像回到了十六以前,没心没肺,烂漫无忧。
哪怕知道前路危机重重,祸福难料,她还是能笑出来。
顾时安却瞪眼:“你笑我?”
姜姮无奈地摇摇头:“顾县令,你今夜像变了个人一样,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吧,镯子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我也替他们做不了什么了,尽些绵薄之力吧。”
说完,她从荷包里数出三两银子,一齐塞给了他。
那碎银子流光闪烁,轻飘飘躺在自己掌心里。顾时安低头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