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什么都不要,生怕他反悔似的,见他带来了吃食,帮着放在阴凉的柜子里,说今日晚了,等明日孩子们起来再让他们吃。
顾时安点了点头,转身从厨房出去。
姜姮以后他走了,靠在竹门上发了会儿呆,忽听院子里传来“咚咚”的声响,忙收敛情绪跑出去,见顾时安挽着袖子在砍柴。
他看着文弱,臂膀却结实有劲儿,一斧头下去,木柴劈成两半,干净利落。
姜姮白天还为砍柴的事发过愁,一院子老弱妇孺,谁知晚上顾时安就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默默看了他一阵儿,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汗流浃背,手上全是污垢,腾不出端杯子,她便喂他喝。她的手法很轻盈耐心,不疾不徐,温甜清流匀匀淌入喉间,说不尽的受用。
她好像经常这样喂人,喂得很娴熟。
顾时安开始相信,她有可能真的是侍女。
襄邑的岁月过得飞快,一晃入冬。
姜姮刻意留意外面的动静,除了那一夜顾时安突如其他的试探,就再没什么波澜。
没有她想象中的满城风雨,梁潇好像也没有发疯。
她内心渐渐安定,日子也过得很好。
她学会了控火,学会了掌勺,学会如何浆洗衣物,至于缝补,她从前就懂一些针黹,学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她本性烂漫,和孩子们也很容易相处,不多时他们便欢欢快快围着她喊何姐姐。
每日与天真懂事的孩子们在一起,有粗茶淡饭果腹,不必夜夜惊梦,这样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唯一不足的,就是会为银钱而忧心。
入冬后,需要购置一批炭火。顾时安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按理说在本朝属清流,炭俸是有的,但因为他品阶低,所以少到可怜。
他已经省下自己用的,送来保育院,但两相都捉襟见肘。
最后也不知他想了什么办法,去哪里弄到一笔钱,买回来一车木炭,勉强能应付过冬。
到了腊月,这平凡安稳的日子突然被打破。
姜姮才终于知道,这些日子梁潇为什么没有动静。
京城发生巨变,先是枢密使王瑾指使属下砌词诬告靖穆王梁潇,告他与新政党余孽勾结,意图谋朝篡位。
此折递上,立即被垂帘的崔太后驳回。
王瑾狗急跳墙,竟指使平章军国事陆究率军攻入靖穆王府,想擒贼先擒王,活捉梁潇,再行逼宫。
谁知梁潇提前得到消息,暗中在府邸埋伏精锐,当即将陆究捉拿。
捉拿后没有声张,反倒让早被他买通的陆究副将去向王瑾报假信,说靖穆王已伏诛。
王瑾大喜过望,亲自前去查看,正好入瓮。
众人皆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梁潇没有上呈皇帝太后,直接封锁金陵城,派步军司连夜满城捉拿王瑾党羽,捉到后不审判,不上奏,直接就地斩杀。
帝都被封锁三日,血流成河,尸横夹道。
到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天下震惊,人们依稀记得,上一回这么广泛株连还是七年前,屠戮以卫王和梁世子为首的新政党,可那还是天子下旨啊,梁潇纵为辅臣,此举俨然已经僭越。
最可怕的是,发生这么多事,始终不见天子诏令或太后懿旨,两宫不知是默认,还是已经被他挟制。
坊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顾时安在院子里边洗衣裳,边跟姜姮说起这些事。
因为天凉,井水冷得似冰,姜姮想省下些柴火,就没有烧热水,用冷水给孩子们洗衣裳。
洗过几回,被顾时安撞见了,他就不许姜姮再洗,每天办理完公务都来保育院,把一天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才走。
姜姮听得发愣,依稀想起离开前梁潇曾经跟她说过,他要杀人,要杀很多人。
原来从那时起,他早就打定主意,开始绸缪。
她不可怜王瑾,当年污蔑新政党他就是祸首。
不过是——前人栽花后人收,收得娇花休欢喜,还有来者在后头。
可是时隔七年,帝都风云再起,令她不禁想起七年前那场祸事,想起了辰羡,想起她从此天翻地覆沉入潭底的人生境遇。
她兀自出神,顾时安叹道:“我本来对靖穆王还抱有些希望,现在却有些担心了。”
两人相处数月,已经熟稔,顾时安有什么话也开始不避姜姮。
姜姮听他的话,既惊且好笑,她难以想象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对梁潇抱有希望。她在梁潇身边七年,心中仅存的一点光火都被他日以继夜的磋磨浇灭,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让身边人陷入绝望的。
顾时安是个顶聪明的人,怎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她不禁问:“在你眼中,那位靖穆王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