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敷衍地“嗯”了一声,却又觉得今夜的他有几分诡异,她问:“你怎么了?”
梁潇不轻不痒地折腾了她一阵,重新靠回她肩上,轻声道:“我要杀人。”他顿了顿,补充:“杀很多人。”
姜姮乍然想起七年前那场祸事,想起上庸台木桩上干涸凝固的刺目血迹,想起辰羡……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不要滥杀无辜。”
梁潇却笑了,今夜他总揣着甸甸心事,直至此刻才真正开怀:“不无辜,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入得此局,早该料到会有什么下场。”
姜姮不再赘言,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眠。
清晨醒来时梁潇已不在身边。
姬无剑动作很快,火速办好了路引,令门房套马车,棣棠和箩叶各自收拾行囊,生怕梁潇反复无常,再改了主意,两人都很利落,只带换洗衣衫、干粮和银锞子,其余能省则省。
主仆三人早就通好气,两人出去后该做什么姜姮也吩咐好了,只是防着梁潇多疑,棣棠还是哭了一场。
原先是做戏,可哭着哭着却情真起来,涕泗横流,拉着姜姮的手抽噎:“我们都走了,姑娘怎么办?”
姜姮捏着帕子给她拭泪,边拭边笑:“我怎么办?我有得是聪明伶俐的丫头伺候,比你勤快,比你话少。”
棣棠哭得更厉害:“我也不想话这么多,可我有时候看见姑娘安静坐着,能坐一天什么话都不说,我怕极了,就聒噪着想引你多说几句。明明从前,你是那么活泼明媚的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话不知觉越了界,箩叶十分敏感地上来拉扯她,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姬无剑,忙道:“你瞎说什么?姑娘如今是靖穆王妃,身份贵重,自然该端庄沉稳。”
棣棠手背挨了几下掐,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抽了抽鼻子,讪讪噤声,依恋不舍地抱着姜姮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赶在太阳落山梁潇回府前和箩叶起程前往成州。
晚间梁潇回来,先去暗室看了看姜墨辞。
梁玉徽闹了那么一通,虽说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但梁潇心里还是含糊的。他怕姜姮知道,总觉得头顶悬一柄剑,十分不安宁。
暗室里摆了张檀漆壶门床,置了几个暖炉药罐,甚至还有几个柔媚细心的医女贴身照料姜墨辞。
若是七年前,姜墨辞非得跳起来和梁潇拼命。
可终究不是从前,姜国公府被抄,昔日贵公子跌落云端,历经沉浮冷暖看遍炎凉,学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知道隐忍,知道在强权面前低头。
他惹不起梁潇,更不能连累姜家再经任何风雨波折,何况他的妹妹还在梁潇手里。
姜墨辞披着淡薄的中衣坐在床上,那般酷刑是不可能不留下痕迹的,结痂留疤,脸色惨白,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汤药流水似的呈上来,苦得他直皱眉。
梁潇负袖背对他站着,道:“过几日,你穿好衣裳去见一见姮姮,然后就和夫子结伴回成州吧。”
姜墨辞端着瓷碗的手一顿,于昏暗中抬头看他。
“回去,安分儿点,你这条命能留到如今不容易,别不知道珍惜。”
姜墨辞到底是武将之后,对于局势危机有着天然的敏感,他沉默片刻,问:“是不是京城风雨将至?”
梁潇没说话,兀自静立,秀颀挺拔的身影宛如一团云翳,憧憧罩下来,墨色缎袍堆叠在脚边,金线缕织的麒麟浮跃于祥云,在黑暗中熠熠闪烁。
雍容矜贵,仿佛与堆满刑具的暗室不相称,又仿佛合该浸在黑暗里,与阴谋罪恶为伍。
等不来他的回答,姜墨辞也不再问,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腿搭在床边的脚踏上,不由得想念家中的娇妻稚子。
人可真是没出息,几天前还大义凛然甘为新政抱不平洒热血,这会儿却又开始贪恋尘世的温情眷侣,不舍得死了。
骨子里的这点怯懦真让人极羞且无奈。
他不禁想到了辰羡,当年风光无限富贵顺遂的世子,如何舍得这锦绣红尘而去送死?
七年了,新政党的骨骸都该成灰了,朝堂依然是这个鬼样子,党同伐异,内斗不止,百姓活在水深火热里。
当年死了那么多仁人志士,俊彦豪杰,值吗?
他正出神冥想,晃觉头顶暗影落下,抬头,见梁潇站在他面前,凝着他道:“见了姮姮之后,你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半是嘱咐,半是威胁,姜墨辞反倒放心了,起码眼前这个心狠手辣到令人胆寒的梁潇,他是在乎姮姮的。
姜墨辞点了点头,问:“姮姮好吗?”
梁潇唇角噙起一抹柔情:“当然好,她会与我白头到老,为我生儿育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