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景,你这碗水倒是端得平稳啊。”
梁潇沉默不语。
崔太后叹道:“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七年前,不忍你在崇政殿外跪了整整两天,一时恻隐,说服先帝留下姜家父子的命。”
彼时大获全胜,意气风发,自然没将残寇败将放在眼里,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收拢梁潇为自己卖力。
可是七年过去了,梁潇日益位高权重,却总是若即若离,让崔太后越发不安。
对于崔太后的剖析,梁潇没有否认。
这么多年,崔太后之所以一直重用信赖梁潇,除了他自己争气,便是看出他与她是一样的人。
不屑于那一套忠孝节义,不屑于粉饰道德。
缄然许久,梁潇说:“我救姜氏父子,不是替自己留后路,我只是不忍心姮姮失去父兄。我爱权,爱荣华,爱姜姮,这辈子不会变,我注定与辰羡、与谢夫子和姜家父子不是一路人,即便我肯,他们也不屑与我这种人为伍,您不要过分担忧,也不要再来为难我了。”
崔太后终是拗不过他,放他离去。
姜姮奉命候在燕禧殿的偏殿,本以为崔氏叔侄会离去,谁知他们竟跟她去了偏殿。
崔元熙自觉担起东道主之责,命内侍端来两盏冰雪凉水荔枝膏和一盏紫苏饮,他将荔枝膏让给姜姮和崔兰若,自己喝起紫苏饮。
姜姮想起临进宫时梁潇嘱咐过不能随便吃喝宫里的东西,因而将瓷盏推开,抱歉地说:“太凉了。”
崔元熙一愣,含歉道:“是我疏忽了,总以为你们女孩子喜欢这些凉丝丝甜腻腻的东西。”说罢,命人撤下荔枝膏,换一盏热茶。
崔兰若却吃得正欢,仿似一只无忧无虑的云雀,笑嘻嘻道:“我喜欢。”
她的笑容明净纯真,格外讨喜。
崔元熙摸了摸她的头,转而对姜姮道:“我见过王妃。”
姜姮面露诧异。她坐了七年的牢,不曾应酬,对眼前之人也毫无印象,实在想不起何时见过他。
崔元熙料到她不记得了,自顾自道:“大约八.九年前吧,桑家瓦子,王妃带着玉徽县君去看傀儡戏,我当时在二楼包厢,正与同僚观戏,那戏实在无聊乏味得很,正想离去,却见您和玉徽县君来了,你们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引得我稀里糊涂的,竟跟着你们看完了三场戏。”
末了,他压低声音道:“你与从前相比,真的是变了许多。”
姜姮垂下头。
崔元熙看出她的低落,体贴地转开话题:“自那以后我竟爱上了傀儡戏,隔十天半月就要去看一次,后来与拙荆便是在桑家瓦子邂逅。”
这倒有趣,姜姮抬头问:“真的?”
崔元熙笑着点头:“只可惜,我们缘分浅薄。”
姜姮一怔,道:“节哀。”
崔元熙也怔,倏尔哈哈大笑:“她没有过世,我们只是和离了。”
姜姮有些尴尬,但是好奇更甚:“和离?”
崔元熙道:“世家外戚也是人,日子过不下去也得离。丢脸了些,总好过终成怨偶互相憎恨。前年她改嫁了,我还送了份大礼呢。”
他越说越起劲,连兰若都听不下去,自荔枝冰盏中抬头,提醒:“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叔叔你还是别说了。”
崔元熙微噎,大许觉得侄女说得有理,默默截住了这个话题,不忘自嘲:“不知为何,一见着王妃我就谈兴大增。”
见姜姮寡于言语,又不免叹道:“王妃,你大约是真的太久没出门,没见过外面的人了。”
梁潇来偏殿寻姜姮,踏入殿门,恰听到这句话。
梁潇快步走来,握住姜姮的手,把她扯离椅子,冷脸冲崔元熙道:“崔学士,你是真的话太多,管得太宽了。”
崔元熙是个好脾气的,闻言也不着恼,只是起身冲梁潇深揖为礼,算是赔罪。
梁潇不再看他,拉着姜姮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崔兰若追上来,挡在两人面前,一派天真无邪地仰头看梁潇,问:“靖穆王殿下,您为何看不上我?是我不够漂亮么?”
梁潇懒得做戏,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将她推开,他嫌姜姮走得慢,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迈出殿门,拾云阶而下。
一直到出了宫门,梁潇才想起问姜姮:“没有沾宫里的吃食吧?”
姜姮摇头,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将她塞进马车,自己随后钻进去。
从应天宫到王府不算近,途经热闹街市,人烟熙攘,马车也走不快,闲着无事,梁潇要姜姮把离开他的那段短暂时间里都发生过什么,说过什么话一一说给他听。
姜姮早已习惯他细密可怕的控制,听话地照做。
说完了,梁潇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和离?”他锐利地看向姜姮,“你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