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情愈发好,唇边如绽艳花,笑得婉转清艳,冲顾时安道:“前几年我瞧你对官家还有几分忠心,这会儿怎得也疏远开了?”
顾时安合上眼,痛苦道:“臣不议君是非功过。”
崔太后就喜欢他这股刚硬执拗的劲儿,让人瞧着十分安心。她假惺惺地笑说:“好好好,臣不议君是非功过,那哀家是天子的嫡母,做母亲的想听听旁人口中的儿子是什么样,总不过分吧?”
顾时安静沉了许久,才艰难道:“官家少年任性,不听臣的良言规劝,宠信内官,贪好美色,臣……很是失望。”
崔太后不知“宠信内官”如何,但这“贪好美色”却着实是她一手炮制。那个如茵奉她之命紧缠着荣康帝,十八般媚功施下去,成功让他迟了几回早朝和学堂。她再将消息夸大后散步出去,虽不至于闹到要废黜天子的地步,但官家清誉总归是有损伤的。
她其实早就想到,若顾时安一开始便刻意疏远皇帝亲近她,她倒要怀疑这个人是否处心积虑,但他一开始是有忠君之心的,因为天子的不成器而步步失望,倒很符合他这读圣贤书长大的文人气性。
这么看上去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么个人就是一步步被自己施手段收入麾下的。
她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了,这么一片赤诚忠心,却没遇上个英明君主。”
顾时安蓦地睁开眼,隐有铮铮之色:“就算官家让臣失望了,但臣是学孔孟之道长大的,此生只能忠君爱国,断不可能行篡权谋反之大逆。”
崔太后笑着摇头:“有时候觉得你可真像个孩子,倔强得可爱。谁说要篡权谋反了,这普天下除了摄政王谁有这个本事和心。哀家不过想着,官家心性未定,若早早将神器大权交与他手,只怕社稷危矣,百姓危矣。哀家先垂帘听政几年,待把他历练出来,再将大权交给他。”
顾时安犹豫许久,才缓缓点头。
殿阁大学士被无罪释放的消息传扬出去,那些被牵扯进科场舞弊案的家眷纷纷求上崔太后,崔太后不过是在顾时安面前冒领了个人情,哪里真有这份本事能左右梁潇,皆好言规劝,说昭昭天日,王法森严,摄政王自有明断,她深居后宫不好插手过甚。
那些人见求崔太后没有用,又见顾时安都能被放出来,料想事情在摄政王那里并非不可转圜,便齐齐转身,求上了梁潇。
这一回,梁潇倒是没有把他们拒之门外。
夕阳缀在柳梢,似血般绚烂,廊庑下挂着竹篾湘帘,几只金丝笼里畜养鸟雀,正婉转啼呖。
梁潇大半身体陷在圈椅里,懒洋洋看这些妇人哭哭啼啼,耐着性子等她们哭完了,才道:“本王其实挺想不通的,这些年你们紧紧追随崔太后,明里暗里同本王做对,到底是谁给你们的信心,觉得一旦出事崔太后能从本王手里把你们保下来?”
几个妇人跪在地上,被这慢条斯理几句话吓得瑟瑟发颤。
梁潇道:“本王还念着微时同诸位的夫君同朝为官,共襄政务的日子,可惜,他们却都忘了。”
妇人中有个为首的稍稍年长些,壮着胆子站出来说:“并非夫君有心背弃摄政王,同是在朝为官,眼见殿下扶摇直上,哪个敢不敬着。只是崔太后总说,殿下到底是梁世子的兄长,这些年也不曾真正对新政党下过杀手,居心难测,我们的夫君是贪生怕死,不敢贸然将身家性命交托,是小人行径,可也在情理之中吧。”
梁潇含笑看着这个妇人,道:“东拉西扯了一天,总算有个人敢出来说句实话了。本王觉得,那刑部侍郎的位子不该由你的夫君坐,该由你来,他在大牢里受了多日刑,可没有你这般果敢利落。”
那妇人亦帕拭泪,连说“不敢”。
梁潇扫了她们一眼,道:“本王说过,刑不牵妇孺,你们既然已经找上了门,本王便不好让你们无功而返。这样吧,你们各自去牢里见见自家的夫君,给他们带几件换洗衣裳。”
妇人们本以为事情无望,谁知竟能得这恩典,皆喜出望外,连连稽首谢恩。
她们抹干眼泪齐齐出王府,相互低语:“在太后面前把头磕破了都没用,还是得摄政王发话,这朝中风向再明白不过,那几个蠢人还只知道往刀口上撞,这一关若能闯过去,我看都得尽快投靠摄政王才是。”
几个年纪小的最怕守寡,忙跟在身后嘤嘤附和。
梁潇目送她们出去,看着那些姹紫嫣红的罗衫披帛,不知怎得,竟想起了姜姮。
他想,若有一日他亦沦为阶下囚,姜姮会不会和这些女子一般为他奔波求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