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恍然惊觉,原来家人团聚,会让自己陷入另一个两难撕扯的境地。
接受恩惠,特别是接受梁潇的恩惠,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她恓惶地回到寝阁,伏榻胡思乱想,一直到深夜,梁潇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她也终于知道,究竟是何等要事才让梁潇中途扔下岳丈一家。
是崔元熙,他比诏书上的时间提前抵达襄邑。
并且带来了天子诏令。
册封靖穆王梁潇为摄政王,执掌全国军政要务,代掌虎符玺册,免面圣跪礼,百官见之需三跪九叩,自称下臣。
大燕自开朝以来,从未颁过如此诏书,此诏一宣,梁潇俨然已是无冕之君。
梁潇醉意醺醺,红晕自薄瓷般的俊秀脸庞上渗出。他蛮横地将姜姮揽入怀中,搁在膝上,凑到她耳边道:“姮姮,你给我生个儿子,将来我会予他万丈荣耀,显赫帝位。”
姜姮从很久之前就坚信,这世上谁都可以有孩子,唯独梁潇不行,他没有资格,他不配。
她乖乖坐在梁潇的膝上,眉间眼底浮着柔潋的虚光,抬手拢住他的脖子,道:“辰景,我们说好了,我们不要孩子,我每天都喝避子汤的,生不出什么孩子。”
梁潇闭眼,高挺秀立的鼻梁沐在淡淡烛光中,在旁侧遮出两道浅阴,显得瑰美姿容愈发沉晦莫测。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将方才炽烈燃烧的热情喜悦悉数浇灭。
在短暂的沉默里,姜姮又凑上去亲他:“要孩子做什么呢?教养孩子是需要极多的精力和耐心的,你不会觉得厌烦吗?”
梁潇嘴唇微微翕动,半晌才靠在姜姮身上,叹道:“好,你不想要,那我们便不要。”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梁潇把姜姮横抱起来,步履略微有些紊乱,入帐熄烛。他躺在她身侧,执拗地来抓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缓缓合拢,带着点患得患失的紧张。
姜姮不动,静心控制自己的鼻息,让发出来的轻微呼吸声极度均匀缓和,像是已经入睡。
大约一炷香,身侧也没了动静,她以为梁潇也睡着了,将要翻身想离他远些,恰于此时,身侧飘来他的声音。
“姮姮,其实你早就不爱我了。”
“从那个孩子没有了之后,你对我就再也不剩什么感情了。”
第39章 . (2更) 我们一起逃吧。……
姜姮心底一片沉寂, 毫无波澜。
她甚至连话都不想说,双手交叠合于身上,安静躺着, 犹如在梦乡中。
梁潇犹自在黑夜中怅惘嗟叹。
“可是我爱你,姮姮,这辈子活到如今,我唯一爱过的人就是你,我放不开手。”
姜姮实在不想听他说这些废话,装作梦中呓语翻个身将胳膊搭在他的身上。梁潇果然闭嘴,展开臂膀将她拢入怀中,挪动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裹紧棉被入睡。
第二天清晨, 梁潇早早地把姜姮叫起来。
在西郊别馆住了这么久,通常都是梁潇一早起来,悄悄地出寝阁梳洗更衣,去前院理政务。
而姜姮在榻上赖一会儿再起。
今日,梁潇却推迟了半个时辰起身。
他拉着睡眼惺忪的姜姮,于她耳畔道:“今日我要宴请自金陵来的朝臣, 崔元熙把崔兰若也带来了, 你去陪这小丫头玩玩。”
梁潇是顶看不上崔兰若的,但姜姮近来除见家人总把自己锁在寝阁里, 本来是想借着给顾时安娶妻的契机让她多交往世家贵眷, 结果因为出了晋香雪那么档子事, 又只能作罢。
他很担心目前姜姮的状态,虽然看上去无事,该笑时笑,该说话时说话, 但总像是披了层虚假的人皮,消耗着稀薄的生气,随时会崩坏似的。
他想让她出去见见人。
姜姮对崔兰若的印象比崔元熙还要浅,只记得是个美貌灵动的小姑娘,唇齿利落,还有些小脾气。
侍女从梁潇手中接过姜姮,为她换好华服,再把她扶到妆台前,为她晕妆梳髻。
三五只白皙玉手穿梭于墨发间,很快绾成发髻,簪上珠珀。
这个时间,梁潇已经换好衣裳束好发。
乌黑的发束在五梁冠中,深赭色紫皂缘长袍,将大幅麒麟祥云刺绣在肩背,束白鞓带,腰间插笏,脚穿乌毡靴。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俊容含笑,正饶有兴致地站在姜姮身后,欣赏铜镜中她的容颜。
姜姮看他这样子,好像已经忘了昨夜的事,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还是相敬如宾、恩恩爱爱的靖穆王和王妃。
她做不到与他眉目传情,只能假装困倦,半阖上眼,小憩养神。
今日,姜家人提出要去祭拜姜王妃和许太夫人。
姜姮原先就打算随便找个理由不与他们去,梁潇也不想她去。她实在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怕她与家人接触太多,露出来太多,最终姜照会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