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236)
如果能够让她不再那么痛,哪怕,只是缓解她万分之一的痛楚。
他愿意献祭自己。
谢玉京思绪回笼,他眼尾仍旧带着浓郁的红色,揉了揉额心,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他抬起手臂,拈起酒杯凑到唇边,大红的衣袍铺散在身后。
“你是来报仇的么。”
报仇?倒也确实,在容凤笙离宫那段时间,谢玉京将她关进了曾经关着容繁衣的地牢,地牢中还是原来的样子,完全没有被收拾过。白落葵近来信佛,也信了因果报应。在那里她经历了永远也不愿再经历的噩梦。
足足三个月。她再次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其实,她以前也会偶尔在那里面坐上一天。每每出去后,就会做连夜的噩梦。容繁衣的死,到底是留下了痕迹。她以为,很快就可以消除。
可也许是年纪大了,她越来越会想起容繁衣,她的儿子。小时候的,长大一点的,乖乖喊她娘亲的,带着新妇到她跟前拜见的。
白落葵盯着面前的青年,蓦地嗤笑一声。
“疯子。”
不知道是在骂对面,还是骂自己。白落葵原本是很想落井下石,给谢玉京一点教训,甚至杀了这个人,以报当时之仇。
如今,他毫无权势,就像是当初的她,活脱脱一只待宰羔羊,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模样,白落葵的杀心又悄然消散了。
没有人,会毁灭自己来成全另一个人,因为人,都是极度自私的动物,掠夺旁人的资源、情感、甚至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才是常理。不可能为了另一个人,从内到外,将自己摧毁,而什么都不要。
何况是这大美江山,拱手相让?
白落葵无法理解。
谢玉京付出一切,只是为了赌一个人的心?可,容凤笙甚至都没有限制她来见他。这不就意味着,他赌失败了?
白落葵忽然有了几分快意。
她觉得,谢玉京已经不配她来复仇,一只丧家之犬,他会自己慢慢死去,孤独、凄凉、绝望的。
而这,无异于是对这曾经高高在上之人的最大报复。
白落葵想起了她的元郎。原本以为,重逢都是美好的。
可到底十几年未见,元郎变了。
一个变字,却是道尽了所有。他不再是她印象中那清俊美好的模样,也不再出口成章,幽默风趣。
他变得,跟这世上所有的平庸男子没有什么两样。他满口恭敬,对她自称奴才,与旁的阉奴站在一起,竟是一眼分辨不出。
元郎死了,白落葵终于明白,容凤笙将这个人送到她的身边,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而她活到现在,只是想看看这些人最后的结局,如今,她很满意。
她笑得十分痛快,被岁月折磨后的皮囊,却依然可见年轻时的美艳。
她对着谢玉京说:“你还在祈愿什么?等着她来看你吗?我早就说过了,你犯的可是致命的错误啊。那对姊弟还小的时候,可真是听话乖巧。不过,凤笙看起来娴静,其实是最不听话的,最不服管教。但是,我只要掐住容繁衣的脖子,便可以轻松地叫她去做任何事。”
白落葵眼角微扬,竟有几分与容凤笙相似。
谢玉京冷冷凝着她,“你就是来说这些的?”
白落葵将酒杯斟满,慢慢道,
“你输了。太上皇以为,你的命能够留到什么时候?”
谢玉京眼睫一颤。
“哀家好歹是他们的母后,岂能不了解。姊弟之中,多情的是繁衣,而最绝情的,其实是她。”白落葵有些惆怅地盯着酒杯,幽幽地说,“她会为了什么留下你?因为你自以为是的成全,感到愧疚?别傻了,你就是待她千倍百倍的好,她也能绝情到一刀杀了你。”
谢玉京握着酒杯的手隐隐发颤,骨节都泛着白色。他额头上滚落汗珠,朱砂水洗般发亮,像是被白落葵的话刺.激得痛苦不堪。
这时,忽有女声响起。
“说够了没有。”
容凤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白落葵的身后,此刻正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白落葵看向女儿,竟是有了一丝恍惚。她这样的扮相,实在是太像当初那个帝王,她的儿子了。
白落葵眨眨眼,又看向她身上的龙纹,其实她距离这一步,也只是差了一点,只是一点而已。
两两相望,没有人出声。
“陛下?”
身边松香提醒,容凤笙皱眉,咳嗽一声。
“将白……太后请出去。”
她脸色很不好,声音也有些沉,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白落葵出去后,气氛便沉默下来。
容凤笙其实很想问他,你之前那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劲儿哪去了,就任由她那么说你?白落葵一字一句都是挑弄,意欲煽动谢玉京自裁。有一瞬间,谢玉京的神情令她觉得,他真的有那种想法。但是,她又觉得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