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之后(51)
不一会儿,街上整洁如旧,逛街的人与刚才收摊躲避的人全回来了,又是一派繁荣兴盛的景象,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蓦地,有人把即将整理好的摊位重新推翻在地,哗啦一声巨响,随之传来一道怒吼。
那位摊主满脸是血,发泄似的跺着双脚道:“他娘的,老子受够了,这种日子何时才到个头!如果崔城主还活着,如果少城主能继承他的位子,大家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从前做生意赚多赔少,如今上面的爷个个都跟蚂蟥似的,胃口一个赛过一个,我们赚的还不够他们塞牙缝。”
有好心人上前劝道:“陈师傅,你不要再说了,这大街上人来人的往万一被谁听见,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那位摊主倒是顽固,一点儿也不听劝告,继续痛斥道:“不讲我心里不痛快,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们受尽欺压。当官者为人父母,不体恤百姓就算了,还变着法子把我们压榨得一干二净。他谢舫锦衣玉食,我们却饥一顿饱一顿,难道这就是天理吗?”
当街辱骂权贵,大概是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只是按谢舫的性子,今日在街上摆摊的谁也逃不过。若是由着他痛骂下去,会有更多的无辜者受到牵连,姑且出手救他一回吧。
崔珩如此想着,俯身捡起一粒石子,手指轻弹击中了那位摊主的睡穴,他转首望向薛采,“走吧,好戏也收场了,为夫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
薛采被崔珩拉着手,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并不知道崔珩要带她去哪里。两人走过繁华的大街,钻进逼仄的小巷,离天曜城的中心越来越远,四野的景象也越来越凄凉。
一路上,薛采仍在回想刚才的事。
自古以来有无数的变法者试图厘清种类繁多的税目与各种名目的徭役,有实行“两税法”的,有废旧立新改用 “一条鞭法”的,但大多难以为继,半途夭折。
每隔十年,朝廷便劳民伤财的造一批黄册,数量庞大到连二十余间库房都塞不下,却都是些弄虚作假的玩意儿。一个小小的里长妙笔一挥,良田能变劣地,人丁兴旺的上户摇身一变成了丁口不足的下户,所以征收的银两往往出自最穷苦的百姓身上,乡绅豪强有的是层出不穷的手段来逃避税收。
久而久之,富的越富,穷的只能卖地卖身,最后沦落为别人的家奴。更可恨的是,下至县官上至宰相,谁不是贪心不足雁过拔毛?真正缴入国库的银两,那是严重缩了水的。
薛采真心期待,这个世上有力挽狂澜之人。
一座大厦的根基若被腐蚀了,是经不起风浪,很容易坍圮的。大魏开国至今,也才短短几十年啊。
崔珩在一座破败的宅院前停下脚步,“娘子,我们到了。”
薛采回过神,举目望去,这宅院的两扇木门布满了虫蛀,左右悬挂的灯笼上了结了厚厚的蜘蛛网,可想而知这院子被人废弃多年。
她见四下无人,不再伪装成老太,挺直了腰背道:“小恩公,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进去看看。”崔珩依然牵着她的手,推开门,跨过一道石头门槛。
意料之中的,里面的景象甚是萧条。杂草、枯树,以及满地的落叶,似乎除了他们两个人,没有其它活物。
主屋门楹上的字匾掉在了地上,崔珩一脚从上面踩过,木板发出一阵哀鸣。
他径直步入屋内,环顾四周道:“许久未来,仍然是老样子。”
“小恩公,这究竟是谁的房子?”薛采觉得里面阴气甚重,寒风刺骨,提心吊胆地问:“这该不会是鬼宅吧?”
崔珩瞧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一来这里连相公都不叫了?”
“周围又没有人,何必继续演戏,怪不自在的。”薛采撇了撇嘴道。
“说不定隔墙有耳,不过未必是人,极有可能是莫名其妙死在这宅院里的一家五口。”
崔珩森冷的语气,配上周边的环境,一下子让薛采毛骨悚然。
“小恩公,你可别吓我。”她心跳如擂鼓,连忙紧紧抱住崔珩的手臂,“这破院子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快些离开这儿。”
崔珩却冷冷的拉开她的手,薛采又要抱回去,被他用眼神制止,“我跟你还没熟到搂搂抱抱的份上,望你自重。”
“相公。”薛采突然开窍了,未经点拨就听懂了弦外之音。
她换了一副口吻,可怜兮兮道:“好相公,刚才你也说了我们路远迢迢才来一趟天曜城,哪怕你带我去荒郊野岭也比这死过人的地方强呀。”
“八年前,宅子里确实发生过命案,凶手早已落网。当年年末,我就把它买下了。”崔珩手指摸过桌面,把沾染的灰尘轻轻吹掉,“我想摆脱崔默武自立门户,来这儿住过一年半载。后来崔默武主动求和,我见他可怜重新搬回了城主府,这里便废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