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23)
终于,那沈石安的脚步停住了,她的视线落在人群中那个显得分外圆润的矮胖身影上,眯起眼细瞧那圆溜溜的脑袋、短胖结实的四肢、还有那一地吃剩的杏核。
肖南回的心瞬间漏跳半拍。
是那个孩子。
“抬起头来。”
沈石安的语气很是满意。
那女童却似乎是被吓住了,半晌都没动弹,圆润的身子抖如筛糠。
沈石安皱起眉毛来,一直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老妇见状走上前来。老妇伸出手来、摸过那女童的前额、头顶、后枕,不住点头。
“天中饱满,后山平坦。恭喜家主,选中佳品。”
沈石安走上前牵起那孩子的手,脸上的表情有种孩子气的天真和甜美。
“害怕吗?”
女童仍是不说话,只是颤抖。
沈石安向那老妇伸出一只手,老妇便从身后那竹篓中摸出一颗糖来,放在沈石安手中。
沈石安捏着那颗糖、凑近女童的嘴唇,声音中带了几分蛊惑。
“来,吃糖。吃了糖就不怕了。”
女童犹犹豫豫张开嘴、糖便进到她口中,那老妇随即一边牵起她的手、一边牵起那沈石安,转身向亮着红光的石窟走去,而那一众少男少女也都紧随其后,进入石窟深处。
肖南回从隐蔽处站起身来,风将她脖颈的冷汗吹散了些,她斟酌一番对身旁的人说道。
“我去探下。你留在这,让丁未翔陪着你。”说到这她还嫌力度不够,又苦口婆心地补充几句,“这沈家处处透着凶险,今早去见那沈石安,她明显对你有所企图,也未尝不可能是故意做这一出戏引你前去。那石窟又是封闭空间、易进难出,若是遇到什么不可预测之事,我一人尚好逃脱......”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男子已站起身来,瞧了瞧面前女子认真的神色,轻飘飘问道。
“你认得路吗?”
肖南回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丁未翔的笑声随即飘过,那笑声中带了几分不大友善的嘲讽之意,令人颇为恼火。
肖南回追上前去。
“你笑什么?”
丁未翔转过头来,板正的脸上一丝不苟。
“我笑了吗?你听错了吧。”
她还要再追究,夙未也跟上前来。下山的路略有些陡峭,气氛渐渐沉默下来。
片刻,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们......不会真的对那孩子做些什么吧?”
夙未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晃荡着。
“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女童便是沈石安挑选的下一个容器。”
“什么容器?”
“沈家现任家主沈石安,生于涅泫覆国末年,如今当有一百零三岁整,怎可能是个未及总角之龄的孩童?”
肖南回脚下一顿,瞬间想起那老妇于垂花门下对她说过的话。彼时她以为的刍狗一说,不过就像碧疆一些古老村落的活人祭一般原始野蛮。而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彻底明白过来那些孩子的真实用途。
他们连祭品都不如,只是年老且愚蠢的当权者、通往长生之路上的傀儡衣衫罢了。
“只是挑选成为侍神容器,为何要一定要是孩童?直接挑选长成者岂不是更快更好?”
“息慎族人认为,人的肉身里盛装着灵魂,就像形态各异的容器里装满水一般。一具身体本来便只容得下一个灵魂,如果有旁的东西硬要闯入其中,那便会因为不相容而发生冲突。一个年及弱冠年轻男子的灵魂、同一个不过总角之龄孩童的相比,总是要强壮坚定许多,不容易被撼动,更不容易被驱逐,即便一两次降神成功,也往往不能长久。所以,要想拥有一个长久的、不易出岔子的容器,或许便是要从其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培养,摧毁他的心智、削弱他的自我感知,使之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傀儡。”
仿佛有一条细线在脑海中一穿而过,将先前种种碎片连接起来,肖南回几乎脱口而出道。
“我知道那邹思防是怎么回事了。”她声音有些急切,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之前我一直以为,仆呼那是知晓晦日祭上你会拿出三枚玉玺,所以才扑向的焦松县。可那晚我却在行宫中碰到了那个诡异的宫人,那许睿分明也是冲着我、或是冲着什么东西而去的。如果不是感知到了什么,在发现长宓台上的秘玺是假的之后,绝不会再冒险潜入行宫中。”
“如果说,仆呼那中只有一人可以感知秘玺的存在,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出现在焦松县的那个‘邹思防’。或者说,当时邹思防身体里的那个人。除此之外,那夜我在行宫遇见的那个宫人,也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这一切看似荒唐,实则有着一层微妙的联系。那便是,邹思防和那名叫做许睿的宫人,在现身日之前,就都已经毙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