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12)
他先前也牵过她的手,但从不是这种牵法。
肖南回瞬间便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可怕老妇,刚褪下去的红晕又爬上了耳朵根。
祸水,这男子当真是祸水。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那老妇浑浊的双眼已掠过了丁未翔,随即落在其后那年轻公子身上。
“敢问公子,左手手腕上的是何物?”
他左手手腕上戴着佛珠,右手此刻却牵着她的手。
他的手指还轻轻在她手心上摩挲,面上一派谦和,仿佛最知礼守礼的书院先生。
“家中传下来的老物件,不是什么稀罕物,老夫人不必挂怀。”
老妇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高僧舍利,得之一二已是难得,怎会谈不上稀罕二字?”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老夫人竟认得此物?我自幼修习佛法,只知这念珠可修心安神,不知所谓稀罕又稀罕在何处?”
有些人便是要装傻,你又能耐他何?
老妇不由得陷入沉默,那干瘪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许久才沉沉开口。
“公子既心向佛法,可信鬼神之说?”
“未曾亲眼所见,实在谈不上信与不信。”
老妇哼了两声,不知算是轻笑还是轻哂。
“有些东西,即便如今不可见,也未可知过去便不曾存在。公子担着钟离这姓氏,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对方显然知道些什么,明知钟离一族早已不在人世,偏生又要旧事重提。
“钟离是我母家姓氏,可惜家母仙去的早,想来是有许多故事未曾向我提起,老夫人若是故旧,何不指点晚辈一二?在下定是感激不尽。”
笑话,他若当真不知钟离二字的分量,方才当着那沈央央的面才不会主动报上名来。
肖南回在一旁看得既感慨又好笑。
继方才的无赖做派之后,天成第一高贵的皇帝陛下又使出了名为无耻的招数。
那老妇显然并不知男子真实身份,只能在内心狠狠诅咒这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恶劣公子。
“老身年岁大了,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老妇终究还是收回了那虚无的视线,来到了肖南回面前。
或许她也看出来,如今这三人中,最软的“柿子”是这一个。
可眼见了方才那一回合,肖南回已不再像初到这里时那样紧张。
她想起那日在色丘别梦窟所经历的一切。
所谓鬼神,不过尔尔。她已经见识过这世间最可怕的地狱是甚模样了。就算当真有些什么,她也受得住。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对方便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干枯遒劲,仿佛一根老藤,直奔她的脑袋而来。
等等,怎么前面都没上手,到她这就改直接偷袭面门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习武之人的本能令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然而那老妇的手却好似可以伸缩一般,瞬间伸得老长,又准又狠地扣住了她的天灵盖。
那是一双干枯瘦削的手,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些突出的指节和在她头皮上搔过的老硬指甲。
一股寒意顺着印堂爬向全身,肖南回拼尽全身力气才没有挣开那只手,任它在自己的头顶“肆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只手终于离开了她的头顶,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
“姑娘好大的头。”
肖南回愣住。
这一番摸来摸去,难道只是为了知道她脖子上长了个多大的脑袋吗?
她哭笑不得,对眼下这番情形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老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老妇没说话,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伸出一只手来,自己摸向身后背着的竹篓。
她注意到那竹篓里还放着一根棍子,棍子很长,看起来不像是斧柄柴刀,倒像是拐杖一类的东西,只是那棍子一头被花布盖着,并看不到全貌。
竹篓很深,老妇摸索了许久、终于缓缓收回了手,拈起一颗饴糖轻轻放在她掌心,咧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对她笑了笑。
“吃糖。”
肖南回一时忘了收手。
从小到大,她还从没有吃过老人家给的糖。
旁人都有阿翁阿婆,她只有杜鹃和伯劳。
她忘了方才的不满、又有点受宠若惊,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吃下那颗糖的时候,身旁的人不动声色地将那糖收进了袖中。
她回头去看那人,对方却并没有看她。
“我们究竟来了几人,老夫人可数明白了?”
老妇半弯着腰,那张令人徒生寒意的脸缓缓垂下,半隐入阴影之中。
“人上了岁数,又老又瞎又多疑,很多事都要亲自确认了才能放心,还请公子不要见怪。今日天色已晚,便请随老身前去厢房休整一下,明日再前往面见家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