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00)
从容对她来说太过奢侈了。
而除了与那十只箱子作伴,他偶尔也会停下来、估算一下时辰,然后从漆盒中拿出一只瓷瓶递给她。
每只瓶子里只有一粒药,服过之后瓶子便收进另一只漆盒。如是往复,一日两次。
他说那是她伤后吃的救命药,为了稳妥起见,教郝白又多开了几副。
她没多问,但心下几乎肯定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出几副的东西。因为那药的滋味和郝白曾在穆尔赫给过她的枳丹很像,只不过闻起来更香、吃下去更温热一点。
这样的东西,那抠门郎中怎舍得像开顺气丸一样、让她一日吃两颗?
想到这里,她吃得更开心了。
吃着吃着、那晚在斗辰岭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浮上心头,她隐约记得郝白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在她头顶晃啊晃,然后骂了些难听话后、又狠狠给了她几针。
她不想完全沦为丧良心的人,便寻了个机会问起那江湖郎中的下落。对方只淡淡说:给了他些别的事做,并请了个老朋友作陪,过的是清静无忧的日子。
她有些半信半疑,因为从离开阙城起她打喷嚏的次数莫名多了起来,耳根子也有些发烫,总隐隐觉得那郎中过的并不是舒坦日子,所以才会三天两头咒骂与她、害她鼻子痒痒。
亦或只是是因为天气实在干热难耐,所以她的鼻子才总是干痒。
终于,第十日傍晚时分,随着一声惊雷落地,雨滴开始啪嗒啪嗒地打在车盖上。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那运送箱子的人突然便不再来了。
肖南回猜测,这是因为进入了霍州境内的缘故。
他终于闲了下来,在太阳落山前调了一味气息甘辛冷冽的香点了,斜斜倚在骤雨敲击的侧窗旁,静静望着她。
马车仍在颠簸,黑暗中只有一点香粉燃烧时发出的暗红色的光。
而他的目光就这样穿过晃动的黑暗,仿佛穿过悠长的岁月与未知的磨难,轻轻落在她身上。
“为何不问我?”
她下意识便低下头去。
“你一直在忙,很多事我也还未理清......”
“那现在问吧。”
他又逼近一句,声音在窗外嘈杂的雨声中显得异常平静。
什么问题呢?
其实她可以假装不知道的,但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不想知道肖家灭门案我是否知晓实情么?为何不问?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
但他终究还是替她问了出来。
潮湿的空气开始渗透进车厢内,混合着那辛香的味道,有种夏夜不该有的清冷。
她在黑暗中轻轻叹气。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有些问题如果未曾听到过答案,那即便有着种种推测,都算不得尘埃落定。
可一旦知晓了答案,很多事情便不能回避了。
“但是你已经查到了不少,不是吗?”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遥远,“早在穆尔赫相遇的时候,我便有种预感,你可能会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接近真相的人。所以那时候,我曾想过要不要杀了你。”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可以细细回想起那时情形,便记起自己也曾动过杀心,内心又平衡了些。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那时她只觉得他是侯府的敌人。
“没有杀我,你后悔吗?”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才淡淡道。
“有些答案,要很久之后才能知晓。”
很久之后是多久呢?
她觉得这话说得看似深沉,实则十分空虚无物。
若是话本中那些相恋的痴男怨女说出这样的词来,掏银子买书的人是会骂娘的。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那么多说辞。
她心一横,话里带了些赌气的意味。
“当初没杀,现在倒也还来得及。反正有些事,我还没有告诉第二个人过。”
他却根本不接她的气话,关注点都在别处。
“你都查到了些什么事?不如说说看。”
若是换做一个月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能够如此坦诚地同他面对面说起这件事。
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却比想象中要清醒冷静。
整理一番思绪,肖南回缓缓道出自己这些日的思考结论。
“我最早调查肖家疑案的时候,便留意到了御史台记录过的那封书信。那时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不可能再挖得更深,也只好作罢。但白允出现之后,我得知了一件至为关键的事:那便是白家与这封书信有关。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白家与此事的纠缠是在雨安之乱那一夜才开始的。”
他面上依旧平和,肖南回看不出他是真的心无波澜,还是她调查这些事的前前后后其实他早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