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393)
郁郁之中,他又想起在岭西那段沦为阶下囚的短暂时光,又想起那人曾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提起些精神来,决心证明一次自己的坚强。
然而他总是忘记自己的出身和成长经历,忘记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从未干过翻墙头、走狗洞一类的坏事。
他打晕了送饭的小厮、拿了钥匙,提了宝剑一个纵身上了院墙,下一瞬便踩塌了三块瓦,然后他那看似儒雅、实则小肚鸡肠的父亲便出现在了墙根底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叫他滚下来。
于是他又被关了起来。
这一回,连送水送饭的小厮也瞧不见了。
每餐饭食被从狗洞里递进来,又从狗洞里撤出去。不论他如何高声抗议都无人应他。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他终于学会了隐忍。
他在送出去的餐盘上写下纸条,说想要吃烧鸡,当天中午便收到了一只烧鸡。
他一口气吃掉了整只鸡,终于找到一根粗细适宜、长度刚好的鸡骨,找了块砚台垫在下面轻轻打磨,终于捅开了挂在身上的锁链。
这一回他不敢再去拿剑,又除了笨重的靴子,小心翼翼地翻过了墙头,在院墙上匍匐着观察了小半个时辰,才踩着间隙躲开看守,顺利溜出府去。
他担心要不了多久父亲就会发现他已不在府中,所以十分珍惜自己眼下的这点空闲,几乎是一路狂奔向着燕扶街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只穿着袜子在大街上奔跑。
擦身而过的都是神色匆忙的人,没有谁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下这一刻的叛逆与疯狂。
或许老天还是对他有所眷顾,没有让他的勇气白白付出。
他就这样一路跑到了望尘楼,打探了一番消息过后因为险些被熟人认出来,匆忙之下躲进了就近的房间,而他要找的人,就在他面前。
夙平川望着眼前顶着花衣裳、拈着花帕子的人,激动中又透出几分悲痛来。
几日不见,她竟已沦落到如此境地了吗?
他想问陛下可有治她的罪、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遭受屈辱?可又觉得这种愚蠢的问题根本问不出口,因为她显而易见是过得不好的。
他还没能将哽咽在喉头的话说出一个字,铜镜前的女子已经干巴巴地开了口。
“你、你为何会在这?”
肖南回这话问的含蓄,她其实想问的是:你一个自诩高洁孤傲的小王爷为何会在这不入流的烟花地?
望尘楼好巧不巧,特色便是英俊小倌比貌美娘子多。这夙平川该不会是前阵子因为自己受了刺激,这就突然转了性子,开始对些旁的产生了兴趣?
肖南回心中一阵震颤,面上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见对方许久没有作答,更是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了几分。
她将手里的帕子团在手心揉了揉,委婉地开了口。
“平川弟,我也知这情之一字最难自已,只是凡事莫要剑走偏锋、钻了牛角尖,虽说这......”她顿了顿,生怕自己这弦外之音拨弄得太过明显伤了和气,斟酌用词道,“虽说这阳刚之气有时也会相互吸引欣赏,但说到底你并非生来如此,万万不要因为旁的什么缘由错看了自己。”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见门外两个年轻小倌被三五个膏粱子弟簇拥着,一路调笑、一路飘上楼去。
说什么来什么,这也太应景了些。
她瞬间有些后悔,然而已经晚了,对面的小爷早已听懂她的弦外之音,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不知是羞恼还是生气。
“我来这当然、当然是为了见你!”
这回轮到她生气了,生气之余更有些莫名其妙。
为了见她?他哪只眼睛瞧见她进了这买春之地,还一待就是三天?!
望尘楼可是很贵的。姚易那厮要不是给她放点水,莫说待三天,就是一晚上她也待不起的。
然而更气人的还在后头。
夙平川见她不语,不知心里头又想歪到哪里去,脸上别别扭扭,竟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来,“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我有银票,你莫要担心。”
肖南回终于忍无可忍,“呼啦”一下子从那开窗绣墩上站起来,大步走到夙平川面前,一把便薅住了他的后衣领,拉起来便往门外拖,一边拖嘴里一边碎碎叨叨。
“真是白瞎了桃止山那冒仙气的好地方,剑客没教出来一个,倒是教出来个出手阔绰的嫖客......”
可怜那方才历尽千难万险逃出府的少将军,就这样被一个女土匪擒住了后颈,眼看就要被扔出门去。
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在魔爪下一边挣扎一边辩白。
“我、我只是听说你被关在这里,所以才想办法混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