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283)
从前在南国边境驻守的时候,肖南回曾听那里的游僧说起过关于曼陀罗的传说。
纯白色的曼陀罗花象征着圣洁的神明,传说佛祖参悟佛法之时,天空便会落下洁白的曼陀罗花雨,它代表着天神公正无私、无心无欲的神性,能够肃清一切颠倒磨折、生死挂碍。
然而还有一种曼陀罗的花朵通体漆黑,传说中神明堕落之时,它便会在通往地狱之门的路上破土而出,它象征着无边无际的欲望和痛苦、夹杂着爱恨与报复的恶果,即便只沾染到一点它的花粉,那炽烈的香气也会勾起心魔。
黑白两色,圣洁却又危险,就似眼前的人。
肖南回蜷缩起手指来,如今她的神志终于完全清醒,可身体却是彻底不敢动弹了。
肩上的衣服被褪下来一半,她能感受到他的手指沾了微凉的膏脂,轻轻在她的背和肩游走。
他涂得很慢,指尖像是在一张纸上描摹工笔,待那膏脂的温度同她烧起来的肌肤几乎同样炙热后,才慢慢离开。
“好了。”
她立刻想要撑起上半身,但肩上的剧痛令她吃不上力,慌不择路间,肖南回几乎是从那人身上摔了下来。
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她视线落在床榻旁那张小几上,那里摆着的那把匕首甚是眼熟。
昏过去前的一幕猛地闯进脑子中,肖南回几乎脱口而出道:“那宫人呢?”
“死了。”
“死了?”她难掩震惊,“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
“是,未翔只斩断了他的右手,但不知为何,人几乎是当下便没了气息。”
肖南回还沉浸在这一连串诡异的事件中回不过神来,冷不防,那人的声音便又近了些。
“你没有其他话要对孤讲吗?”
见他靠近,肖南回几乎本能地向后躲了躲,肩上的伤被扯后依旧是火辣辣的,却没有方行刑过后那种透进骨头的疼痛。
但颤抖的右手仍在提醒她方才不久发生过的事情:她或许再也不能握弓了。
她扶着手臂、缓缓伏身行礼。
“陛下的伤药,臣授受不起。”
他没有让她起身,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可药已用在了你身上,你待如何?”
软塌上的男子已经半倚着阑干坐起身来,他只除了那件厚重披风,月白的华服不见褶皱,只她趴过的胸口有些许凌乱。
哪怕姿势慵懒,他依旧高高在上、不染纤尘,就连情绪似乎也毫无起伏,仿佛先前的种种不过只是一阵云烟,在他身上连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你喜欢他。
白允的话突然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不,她没有......她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为了这样一个人任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先前在殿上所受的悲苦、委屈、绝望、愤怒一瞬间涌上心头,令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又是何人。
“陛下既然要罚臣,又何必再在臣身上浪费这些东西?还是说陛下只是乐于此道,喜欢将人折磨到半死,再加以抚慰,以为这样便可以令人感恩戴德......”
“住口!”
她的话被对方冷厉的声音打断了。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一瞬间喷薄而出的可怕怒气,那是一种绝不可能出现在眼前这人身上的情绪。
下一秒,她被人从地上一把扯了起来。
如果不是真实感受到手臂上的那股力量,她几乎不敢相信,看上去那样瘦弱的人,竟能有这般骇人的力气。
“肖南回,事到如今,你可还是不知你究竟错在何处?”
她盯着那张苍白的脸,那张脸上曾经平淡如水的双眸里已住进了寒风和暴雪,漆黑中映出她自己同样有些扭曲的脸。
“是臣自作自受,臣已认罪,刑罚也已领受了,陛下到底还有何不满?不若今日一并交代了,臣正好尽数领教了,也省得来日还得再上一回刑场......”
她的声音近乎有气无力,带着一种精疲力尽后的死气。
可下一秒,那人说出口的话才当真如利刃一般直插在她心口。
“你可知你现在的模样,令孤想起那猎户饲犬。平日随意给口剩菜剩饭,关键时刻那狗便能为他卖命。肖准也是这般对你的不是吗?这等划算的事,孤怎的遇不到?”
肖南回只觉气得浑身发抖,吐字都艰难起来:“陛下要臣的手臂,拿走便是,为何这般......羞辱于臣。”
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眼前的人若非九五,她说不定会让他血溅当场。
“废你手臂的人是孤?”夙未狭长的眼眯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不,是肖准。他将你架在刀口之上、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你了。肖南回,你不过是他一手栽培的靶子,关键时刻给白允挡刀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