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229)
在那人坠落的一瞬间,肖南回听到“他”低呼一声,整个人顿了顿。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碧疆少有女子习武,似方才那般精妙的箭法更是稀奇。
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肖南回驱使吉祥靠近那人坠落的地方。
对方穿着普通碧疆百姓穿的辫线小袄,看起来身形颇为瘦小,整个人可能因为方才的撞击晕死了过去,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露出的半张看起来也是脏兮兮的。
是她多想了吗?
屏气凝神,她抬起手中的平弦。
天成有不杀妇孺的行军令,但她认为眼下情况大有不同。对方不仅是一名女子,更同她一般是一名战士。而她脚下踏地是征战之沙场,她的立场不能有所动摇,更不能为跟随她的天成将士留下隐患。
手臂微微用力,笔直的枪杆蓄势待发,就要结束这场短暂的对峙。
然而下一秒,她敏锐地察觉到右后方有人正飞快靠近。
一切发生的太快,肖南回只在余光中瞥见一名赤甲的骑兵向自己扑来。
那赤衣配甲天成肃北军的装束,来人并非敌军。肖南回暗自松口气,没有做出反击的动作。
可随后她虎口一麻,手臂因那巨大的震动而狠狠砸向她的腰间。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银光陨落,平弦转瞬间已断做两截,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有生以来,这是肖南回第一次被友军在战场上挡开她杀敌的□□。
不,不是挡开。是一击截断。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她看见那骑在马上的人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肖准沾了鲜血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夹杂着恐惧与喜悦的复杂情感,而这双眼正死死盯着地上那名碧疆人。
从数月前孤身远征的那一天起,她没有一天不幻想着与他重逢的这一刻。
然而她从没想过这重逢的情形,会是眼下这般模样。
肖南回愣怔在原地,手中断裂的枪杆滑落。
此时的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着那样神情的肖准,她从未见过。
第95章 白允
人生中能有多少瞬间令人动容深刻、乃至终生难忘呢?
细想之下,肖南回觉得其实也并不多。
她常常希望,这其中多些美好、深刻的瞬间,可事与愿违的是,人们能够记住一生的往往都是一些难堪、痛苦乃至悲惨的回忆。
至此她又寄希望于岁月悠悠,能够磨去爱恨痴嗔,重新将她的那点情绪衬托的渺小乃至虚无。
然而她又是这么的年轻,有些事发生过就会刻在那里,非伤筋动骨不可祛除。
传说,顶尖的武者终生只拥有一件兵器,他们的魂会沁入手中的利器,一举一动、一呼一息之间都与之联动牵绊,直到一方身死抑或是金铁锈蚀折断之时。
肖南回曾经幻想着拥有这样一件属于自己的利器,直到十四岁那年、某个平凡的黄昏,肖准带着平弦来到了她面前。
那一瞬间,她所感受到的重量、温度、钢铁坚硬的质感,就如同錾刻铭文一般印在她的记忆深处,多年后更是同她的血液溶为一体,熟悉地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此枪名唤平弦,重一十七斤四两,长一丈一尺二,精铁打造,饰金银错纹,内含机括。”
说罢,他拂过那枪杆上的花纹,不到三尺长的枪杆转瞬便暴涨三倍开来,从一只短棍变成了一柄杀人利器。
肖南回的眼睛中映出那道银光,心中的某个角落就这么亮了起来。
“世间夫为琴、妻作弦。此枪是为女子所用,取名平弦是为隐喻,昭告世间女子也可上阵杀敌,与男子平等无二,亦是对你的寄托。”
他将平弦郑重放在她举高的双手掌心之中,仿佛放下的不是一件铜铁兵器,而是一条金玉做的如意。
“我将此枪赐予你,望你从今往后身正影直、懂得屈伸、有如此枪。”
她激动地握紧那枪杆许久,声音难掩颤抖。
“肖南回,谢过义父!”
许久,肖准都没有回应,肖南回忐忑抬头,发现对方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日后,不论是驰骋沙场、亦或是闯荡江湖,都不可轻易透露你手中兵器的名字。”
她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或许还不够资格使用平弦,当下便有了几分急迫、站起身来:“如果义父觉得我会辱没了它,南回可以先不用此枪,等我枪法再精进些......”
“此枪为故人所托,他不喜旁人知晓,与你无关。”
“原来是这样。义父放心,我今后断不会在旁人面前提起此事。”
那张稚嫩的脸因他的三言两语又舒展开来,带着习武者的锐气、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浑然天成的诚恳。坚硬锐利和柔软迟钝向来在她身上并存,倒是一点也不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