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只张牙舞爪的蛊,最初蛊了他。
他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才帮她将鞋子穿好。
“对了,忘了给夫人拿鞋……”枕絮匆匆从净室出来,正好看见司阙为尤玉玑穿完鞋子站起身。
枕絮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直到尤玉玑望过来,她才快步过去搀扶着尤玉玑,将她扶进净室。
尤玉玑沐浴时不喜侍女服侍,即使生病,也没将人留下来,独自宽衣进了热水里。
枕絮有点担心,怕尤玉玑体力不支,或者摔了磕了。
抱荷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出去,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怕什么,没看见阙公主还留在那嘛?”
枕絮想了想,觉得也对,这才稍微放心些。
尤玉玑费力地解下衣服,又将裹胸的绸布一层层解开。她坐在热水里,感受着温热的水将发寒的身体裹着,身体里面的寒意逐渐得到舒缓。
她在热水里泡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撑着桶壁跨出来,换上宽松的寝衣走出去。
尤玉玑有点惊讶司阙还在外面,仍旧坐在美人榻对面的一张藤椅里。她从净室走出来,他应当听见了,可是他没有望过来,正面无表情地反反复复抛着一枚铜板。
尤玉玑在原地默立了片刻,才抬步往前走,在美人榻坐下,拿着棉巾轻轻擦着湿发。
唯有风声不停地在她身后窗纸上响个不停。
尤玉玑几次抬眸望向司阙。她很想说他该回去换衣,该回去沐浴,甚至该喝驱寒汤药。
她擦拭湿发的动作慢下来。
“你……”尤玉玑蹙了眉,忽然不知道怎么说。
司阙接住落下的铜板,望过来。
“你……怎么都不说话?”尤玉玑有点不适应此刻屋中的安静气氛。
“我本来就不爱说话。”司阙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铜板抛出去,却没接,任由它跌落在地滚进桌底。他望向尤玉玑,慢悠悠扯起一侧唇角:“如果你想听,那我多说几句?”
第96章
尤玉玑被他这么一噎,顿了顿,噎回去:“那你还是别说了。”
她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他,默默擦拭着湿发。
司阙的目光落在尤玉玑纤细的手指上,目光随着她擦发的动作缓缓地走。尤玉玑感觉得到,可她不想理会他。乌发上的水渍慢慢浸到棉巾里。
尤玉玑眼前浮现毒楼楼主的身影,又想起许多之前听到的关于毒楼楼主的狠辣之事。
贾文茵是被他推进湖里的吧?他无辜地望着她对她撒谎,她说她相信他,她甚至担心贾文茵日后会寻他的麻烦。
原来伊玉环说的也是真的。那个帕子的确是他洒了毒。他用干净的眸子望着她,亲昵地喊着她姐姐诉说着自己的无辜,她还是相信他。
无关对错,只是忽然觉得那些信任有被辜负。
在她替他出面帮他教训司菡时,他在想什么?他指责司菡的那些话几句真几句假?
在她冒险设计除掉康景王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在他一次次示弱使她一次次照顾与庇护,他又都是怎么想的呢?
是觉得好玩吗?
还是在笑话她。笑她不自量力。毕竟她的保护本不是他需要的。在他眼里,她的力量该是很渺小的吧?那些庇护是不是很可笑?
他从书楼跳下去装成瘸了腿,后来不小心露馅。他红着眼睛说他只是怕她离开。这话又是真的吗?还是一时起了兴致,捉弄她想看她的反应?
毕竟……他们都说毒楼楼主是个贪玩的疯子。
那个时候她可真傻,没反应过来他许是时常说谎,反倒心疼他。
一句句谎言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而来,将她裹住。密不透风不见天光,让她再也难分辨那些纵横的粘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仍记挂着他的身体。担心他冒着风雪去找紫珍珠会伤了身。他不应该沉默地坐在这里,他应该回去泡个热水澡,应该喝风寒药,然后换上干燥的衣服。
尤玉玑的眼中浮现了茫然。
飞快向后倒退的过往里,他说了那么多谎话,她还怎么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的病是真的吗?
他咳的血是真的吗?
他活不过双十之年的说辞,是真的吗?
尤玉玑告诉自己应该狠心一些。既然分辨不了,就不该轻易做决断。若他身体难受会自己回去换衣喝药。
他不是她想象中那个脆弱的人,他很厉害,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与保护。
她擦拭湿发的棉巾不知何时缓缓落下来,落在她的腿上,洇湿了她身上的衣摆,她却浑然不觉。
可是,他今天早上还在发烧。她的指背曾亲自探过的滚烫温度。这也会是假的吗?就像他从书楼跳下去装瘸一样装可怜?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