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为夫(116)
“话是如此说, 但……我这心里还是不安。”
隋燕氏撑着扶手坐起来,犹豫道:“要不, 你还是把京外那两份田庄的地契找出来,给县主还回去罢?”
“哎哟, 我的好姑娘。”
杜嬷嬷急道:“这样大一片肥水, 你也是说还就还呀?上个月,城西药铺那儿刚闹出人命、差点吃了官司, 咱们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钱才压下去。说起来,也是奇了怪了, 这一年以来,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些本来在世子名下还营生得好好的铺子店面,转到咱们手底下以后, 没过几年竟然就开始亏损,现下正是缺钱周转的时候呢。县主那两片田庄,可是救火的!”
“但是就这般不清不白地占着,是不是终归不太好啊?”
“哪儿能叫不清不白呢?那是县主花银子与你套近乎。这两年,夫人你信也给她写了、近乎也给她套了,谁叫世子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横竖是钱货两讫。”
见隋燕氏仍然有些踌躇顾虑,杜嬷嬷低声道:“何况,夫人要想想梓州那一家子……都是四足的吞金兽啊!”
此言一出,隋燕氏眉眼间的顾忌终于全散了,转而浮起怒恨,冷冷地笑了声。
“我那位大哥,惯是个填不满的窟窿。若非有我年年月月地给他补贴着,什么梓州显贵、什么世家望族,迟早全都被他败光!”
“是啊,幸而还有夫人你。”
隋燕氏咬牙恨道:“我早不想管他那一摊烂账,败完了算了!这燕家落到他手里,迟早是要完的。若不是有把柄被他拿捏着……”
“不提这茬子了。”杜嬷嬷开解道,“好在夫人你也算熬出头了,成了这靖国公府的主母、又封了诰命,茂哥儿也听话懂事、在学堂里的功课次次拿第一,多少的好日子都还在后头呢。给梓州贴的钱,就当是破财消灾罢。”
隋燕氏的脸色却依旧没有和缓,指甲紧紧嵌着手心、硌出白痕。
“我这糟烂的身世,本也不对它抱什么指望……呵,如今一看,陆家那小丫头真是好福气呀,爹娘双全、又是家中独女,自幼便得到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万般宠爱,甚至连将来的夫君,也为了她、甘愿放弃宁嘉县主这么一根高枝……”
“夫人不妨换着想,世子不娶皇家的县主、转头娶了陆家姑娘,对咱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假如他背后有皇家撑腰,那以后还不好动呢。”杜嬷嬷道,“而且夫人,你眼下可是隋家的当家主母,陆家那丫头就算是再好福气,将来嫁到隋家来了,还不是任你捏圆搓扁?”
“对,你说得对。是我一时魔障了。”
隋燕氏平复下心绪,理了理鬓角碎发,吐出一口浊气,面颊重新挂上浅笑。
“大郎呢?这几日都在夷山别庄、没有回来么?”
……
夷山别庄,八角亭。
正值午后,山间清风卷起隔虫的纱帘一角、吹入内亭。
陆宜祯趴在摆满瓜果的木案上,昏昏欲睡。
忽然,她感觉自己眼睫痒痒地,像是正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刮擦着。
睁开眼,便瞧见一只骨节修长的手。
温润的嗓音带着些歉意,从脑袋顶对面的方向飘过来。
“将祯儿妹妹弄醒了吗?”
陆宜祯叹了口气,从案上坐直身,无奈地看着他。
隋意越来越幼稚了。
亲事定下以后,两人相处的机会比以前要多了很多。
小姑娘也慢慢地发现,隋小世子仿佛对“触碰她”这件事情怀有极大的热忱,只要她在一旁,他便从不闲着:不时用指节搅一搅她的发丝、捏一捏她粉红圆润的指尖、戳一戳她的脸颊,又或者是如今天一般,刮一刮她的眼睫。
就好像她是一件十足新奇的礼物。
陆宜祯有时也分不清楚,这究竟是他新发觉的一重乐趣呢?还是久埋于心底、而今终于能够破土发芽的天性?
“意哥哥,你再这么不专心,书就要看不完了。”
“没关系。”隋意漫不经心地笑,“反正制科考试大约也不会考这些东西。”
十日前,官家忽然下诏,决定两月之后在京举行即位以来的第一场制科考试。
此诏一出,天下为之震然。
大赵的选才之举无非两种,一为科举,二为制举。
科举每三年一轮,选的是经世致用之常才;制举选的是非常之才,举行的时间、考试的内容皆不固定,一般会提前数年或数月公布——更有甚者,只有到考试当日,才会得知此行考的到底是什么。就譬如这回的制考。
大赵立国百年,所举行过的制科考试,也只有太.祖年间的那一次。
而后十年,这场考试所选拔.出来的非常之才,便成了后世人口中所传闻的“啖人筋骨、欼人皮肉”的绣衣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