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丑阁(12)
介泽没有尝试去开启暗室,也不想开启。他从外室走进内室,看到了里面的布置。
将军府从里到外如此朴素,内室正中央却堂而皇之地置着半屋大的睡榻。这睡榻以绛红色九华帐饰之,铺陈着绮丽的翡翠衾,张扬又浮华,很合自己心意。
介泽心里的不悦忽然变了味,他坐在榻边,平生终于体会到了世人间那滑稽的“嫉妒”。
何为嫉妒?
为何生妒?
求而不得,且看他人得之。
后恒那故人,也不知道是哪位丑阁弟子。有如此称心如意的好住处,还有一个时刻挂念着自己,心细如发的人。
“黑暗阴冷的阁子,一个幸灾乐祸的阁灵。”介泽比了比,失望道:“这能比吗?”
自己和自己怄了好一会儿气,介泽吐出一口释然的心头气,朝后一仰,倒在了软软的榻上。
他解开自己的发带拿在手里玩弄,心想后恒这位故人喜好与自己甚合,若是他日相见,定会欢喜。
介泽无拘无束惯了,从来发不系带,但是大多丑阁弟子会用发带将头发低低地束住,他也只好随波逐流。
细腻柔软的发带在指缝间流转,介泽没心没肺地笑了,他将发带捆在指上打了一个繁复的结,复又飞快地拆开,打结、拆开、打结……
……
屋外,银钩漫照,初秋入夜,浅凉欺葛。
石凳与石桌泛着冷色,石凳上坐着的人毫不在意这冰冷的触感。他饮着凉酒,消化着那浓稠不化的感情。
空樽夜泣或是宿醉浇愁是懦夫所为。再怎么摧折心肝,后恒饮起酒来也是有分寸的。
他收了杯盏,向住室走去。
“弥留香为何不搁里屋。”介泽睡前总喜欢点上一枚弥留香,如今无香入夜,顿觉索然无味。
未燃的弥留香气也能让介泽这个玩香如命的人心满意足了。但他不想妄动屋子主人摆放的物件,只能嗔怪弥留香搁得太远。
脚步声入耳,介泽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乱,他没来得及拆开指间的结,甚至未脱靴便慌忙上榻装睡,像极了干坏事被大人逮住的小孩。
“我有做何亏心事?竟然这般心虚。”介泽忽然想到,但是已经来不及起身了。
伴随后恒回来的,除了淡淡的酒香还有一缕清浅的弥留香。
后恒将弥留香带回了内室!
那香味飘忽不定勾人心魂,以香入梦,初起会让闻香者在片刻领悟人世酸苦,然后感受到那黄粱一梦大梦三生的酣畅淋漓,当香燃尽时则会产生一种疲顿感。
介泽最爱用此香助眠,尽管这香味有毒。
以前的介泽有充裕的岁月可以荒度,无尽的生命可以挥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厌倦了,所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饮鸩止渴,日复一日……
后恒点了一枚弥留香,然后坐在了床榻边。
介泽就这样静静地装睡,他看不到后恒在干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后恒还没有离开。
他怎么还不睡?介泽很不自然地躺着,感觉每刻都是煎熬。
介泽听到后恒轻笑了一声:“阿泽,你怎么还是这样。”
介泽周身一颤,再也装不下去了——因为后恒正在小心地握着他的脚踝将脚捧起,然后缓缓脱下鞋靴来。
月色入户,装睡的介泽骤然坐起,未束的青丝撒在他清浅的衣衫上,介泽左耳缀着的素白珍珠就这样闯入了后恒的视野。
白珠恰到好处地为介泽添了几分光彩。他尴尬地低了头,白珠经月光晕染又是一通光华流转。
后恒也没有料到介泽忽然醒来,二人对视片刻,各自慌乱。
“不脱鞋靴如何歇息。”后恒回神,笑了笑,为介泽脱下了另一只靴。
“托您那故人的福,醉酒的人又犯了相思病。”介泽想着,腾出空来解开指间的结。后恒这又是拿自己度哪段过往,可惜了,再温柔的行径也不是对自己的。
“此次南下诛宵小,会在百越之地驻扎一段日子。那里湿热多雨且毒虫颇多,可能会让你过些苦日子。”或许是饮了凉酒的缘故,后恒声音有些低哑。
介泽被这沉稳的声音包裹着,升腾起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抬头看到后恒目光清明,约摸着这人应该没醉。
“翌日起,你暂且隐了名姓,化名昭朏。”后恒垂眸不见悲喜道。
刚才的安心还没有散去,空泛和酸楚便强势地充斥了介泽的心。他没办法再去波澜不惊地附和后恒,忍不住问道:“昭朏,是那故人的名字?”
后恒疑惑地看了介泽一眼,正色道:“南越盛行巫蛊之术,若你真名泄露,恐让歹人以姓名施蛊,从而招致祸事,蛊毒难解,化名只是保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