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高渐离方才是故意跺脚，很可能他已经知道有人伏在自己脚底下，借力试探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从刚刚的试探里，他已经确定下面真的有人了。

但他没有说出来是为什么？

不清楚高渐离的用意唐渚有些烦躁，他悄悄探出头瞧见后面车壁上的木窗掀起一角，正巧这时隔板上方传来“笃笃笃”的声音，是车里的人刻意用鞋底敲击隔板发出的声音。

“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唐渚嘟囔一句。

他从后窗翻进去过程中没有弄出任何动静，更没有惊动任何人，他钻进车里瞧见高渐离端坐着，桌上放着一杯茶和一盘糕点，许是刚才颠簸的缘故茶杯外沿有茶水和茶叶溅出。

高渐离对周遭的狼藉漠不关心。

听见有人进来便开口问道：“你是谁？”

“高先生不要害怕，我是唐渚。”

“太尉大人不是不许你离开祝府吗？”他顿了一下，瞬间明了。“你偷偷溜出来的？”

唐渚有些心虚，想不到高渐离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压根就不给他编瞎话的机会。事到如今还是坦诚好了，“我想躲在撵车下进宫去。”

“……人人都巴不得离老虎笼远点，想不到你还把自己送到老虎嘴边去。”

“您说的老虎是……？”唐渚其实心中有答案了，但下意识还是问了出来。

高渐离冷哼笑道：“这条路最终要走到老虎窝，里面有一只大老虎，一窝小老虎，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他毫不掩饰的怨恨隔着万水千山都能感受到。

唐渚迟疑问：“您恨秦王？”

“普天之下有多久人不恨他呢？秦城内外有几人谈起他面不改色，有几人不感到心惊胆战，有几人不是很不得杀他而后快？！”高渐离随后不禁自嘲，“我更恨这世上已无人杀得了他。”

“……”

“燕国被灭那日，我应该死去，但我没想到我没死，不仅没死还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痛苦死去。”

是啊，他早应该死了。

也或许他的心早已死去了，活着的不过只是一具臭皮囊。

但是嬴政用他引以为傲的琴声不断提醒他，他还活着，要在亡国仇人的眼皮底下兢兢战战活着，为亡国仇人歌功颂德，亲眼见证他登上那个无人能够撼动的位子，让他为灭亡的燕国见证秦朝的繁荣和强大。

何其残忍！

比挖心掏肝更令人生不如死！

他捏紧了拳头，悲愤填胸，愤怒的心在胸中燃烧着。此时的他，如同一匹失去了保护自己的爪子和牙齿，困兽洞穴的孤狼。

唐渚哑口无言。

他没有亲眼见过人间的残酷战争，但他能想象到战场上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马蹄声如同雷鸣一般，士兵嘶喊声响彻大地……战争停止后，黄沙被染成了血红色，铁锈般的腥味在死寂的天地间飘荡不散。

“……你来自仙门，我有一事求问。”

唐渚嗓音沙哑道：“先生请问。”

“世上可有起死回生药？”

“没有。”

透过薄薄的带子，唐渚能感受到带子后面灼热的温度，那是希冀。可惜在他说完后，那份希冀顿时黯淡了。

高渐离伸手抚摸了一下身旁立着的琴，“那世上有长生不老药吗？”

“我自入门拜师只听师傅和师兄们说过这世上只有神仙才能长生不老。”

“凡人呢？”

“对于凡人而言，长生不老不过是梦幻泡影。”

高渐离闻言，双肩抖动仰面笑了起来，“好极了，好极了！没有百年，也没有千年，一切终将化为乌有，我算是死而无憾了！”遮眼带下两行清泪落下，“我终于能去黄泉谢罪了！”

进入宫中撵车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前行一直朝秦王的寝宫缓缓驶去。

唐渚在后面一直望着撵车离去的方向，直到它拐到高高的宫墙后面再也看不见了，听不见车轮滚动的声音了，他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迈步走去。

那天晚上，唐渚回到了祝府，高渐离没有回去。

听说他被天子留下了。

第二日、第三日祝府门口依旧没出现来时的那辆撵车。

第四日宫中传来消息，秦王遇刺，刺客当场就地正法。

从此，天下少了一位琴师，一段琴音。

149、留书出走

◎日上三竿，药灼峰下七嘴八舌的喊叫吵醒了幼卿浅，他醒来脑袋还一阵阵胀痛，大概是宿醉的缘故吧。

他抬头望了望……◎

日上三竿，药灼峰下七嘴八舌的喊叫吵醒了幼卿浅，他醒来脑袋还一阵阵胀痛，大概是宿醉的缘故吧。

他抬头望了望四周没瞧见唐渚的身影，突然感觉胸前衣襟往下坠，垂眼望去襟带被一双小手紧握着。知母精似找到好玩的东西，像拔萝卜似的把襟带往头上一绕就要倒栽葱跳下去，结果差点演变成吊喉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