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引(46)
晟京城外,朝拂满山银装素裹,打春后枯树上抽出几丝嫩芽,点缀着单调的朝拂山,山脚下由远至近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脚印沉沉而来,来人裹着厚厚的破衣服,身量不高看不出什么模样,他紧紧护着被冷风撩起的衣襟,风雪入了眼,割得侧脸泛起红晕,他倔强地往前走着,直奔埋着万千骸骨的乱葬墓地。
以前沈凭栏带他来过这,每隔几年带他来对着几块乱石拜几拜,那埋着他爹娘及上百口无辜家奴的朝拂山,沈凭栏年少的事他知晓的不是很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知一二,虽然沈凭栏极少谈到他严厉的父亲,但每每提及他,沈凭栏眼里的哀色,他不是看不见,是对父亲受到自己牵连的愧疚与无奈。
他那次无意对小汐说百年后要葬在此地,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小汐默默记着沈凭栏要长眠于此的地方。他有些心虚究竟能不能在这找到沈凭栏,但是他已经毫无踪迹可寻了,毕竟这地是埋着他爹娘,好不容易路过这,他怎么可能不来。
朝拂山很大,小汐绕了一大圈,快要绝望时,终于远远看到一道人影,那人老僧入定般站在原地,小汐欣喜若狂,环顾一周,瞅见似刚落下的脚印子,明白他刚来不久,怕惊扰了他,放慢了脚步,悄悄朝他靠近。
沈凭栏眼神迷离看着被雪覆盖住的石块,探手拨开来,得以让那勉强充当墓碑的石头见得天日,常年风吹日晒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沈凭栏痴痴看了半饷,扑通跪下,对着那石头磕头:“父亲,母亲,儿子来看你们了。”
他磕得碰碰响,小汐听得心惊肉跳,想上前拦他,又懦弱地后退了几步,耳边是沈凭栏哽咽着自言自语:“你们含辛茹苦将我抚养大,未曾受过孩儿一天侍奉,到头来,还因我这个不孝子而死……”
当初看到小夕的尸体时,年轻气盛的他不顾后果发疯地要和公主和离,闹得手握实权的太子大怒,险些要把他满门抄斩,是父亲的世交好友们极力劝阻才从轻发落,家奴尽数处死,父亲被革职,在发配去巴州的路上折磨致死,母亲和祖母受不了打击而后自缢。
沈凭栏痛不欲生,“小夕,我也没能护住,实在辜负了父亲母亲的嘱托。”说着他忽的从怀里抽出一把刀,丢开刀鞘亮出刀来,横刀夹在自己脖子上,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小汐惶惶不安,怕他真的自尽,箭步向他而去,叫道:“哥哥!”
可惜风雪突来,小汐本就沙哑的嗓音被淹没在狂风哀嚎中,沈凭栏举起刀毫不犹豫往心口一捅,刺进一寸,右肩陡然被人一推,他猝不及防倒在厚雪中,陷出个人形坑。
小汐跑的过急,没刹住脚直接扑在他身上,起身骑在他腰间,将他牢牢压住,沈凭栏发现是他,先是愣了会,后满脸震怒,他挣扎着要继续寻死,小汐埋首咬了他手一口,沈凭栏闷哼着手松了半分,小汐见机伸手夺走他刺伤自己的凶器,拔出后怒吼着将它往乱石中砸去,那刀哐嘡从乱石上落到地上,随即被积雪淹没。
沈凭栏不甘心,猛地一掌掀开小汐,即使是匍匐着也要去找回那把刀,看见刀被小汐扔丢了,他怫然不悦戟指怒目:“谁他娘让你来的?”
他狰狞的胸膛上血红刺目,小汐上前抱住他的双腿,哭嚎道:“哥哥,哥哥,你在做什么!”
那天在床上颠鸾倒凤的身影晃在眼前,前仇旧恨排山倒海而至,沈凭栏抬脚踢在他心口:“你这骚货,给老子滚!”
小汐被踹翻在地,滚了两圈摇摇晃晃站起来,“哥哥,我不走,我不走,你别不要我……”他委屈地哭了,连滚带爬重新缠上他的腿,手上越抱越紧,任凭他如何赶他都不撒手。
沈凭栏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似是最后的警告:“滚!”
小汐临危不乱,誓不妥协,“要我走,除非你杀了我!”
这般求死,让几近入魔的沈凭栏兴奋不已,“你要死,老子就成全你!”他轻易地揪住小汐的后颈,把他拎小狗似的拎起来,要把他摔到乱石上撞死。小汐看清他的意图,认命地闭上双眼,心平气和等待死亡。
沈凭栏提着他晃了晃,把他荡得头晕目眩险些要吐出胃里的东西。这时沈凭栏的手,不知不觉温柔了些,最后,倏地把他往地上一丢,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冰凉的雪地上。小汐被摔得狗吃屎,趴着扭头不解地看他,“哥哥?”
沈凭栏抬眸看他,像是极力在辨认他,良久仿佛才认出他,“小汐?”
小汐火速攥住他的手,“哥哥,哥哥,是我!”
他眼里泛起一道火光,但很快熄灭,努力平静道:“你怎么在这?”他神情如常,简直和刚才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