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65)
“够了,”苻璇不愿再多言此事,继续道,“这鹰也并非南蛮独产,燕地亦有。只是训鹰之法非一般人所能,燕人习惯用更温顺易驯养的鸽子传信。此外,更需注意的是这纸,你们仔细看看是什么纸?”
寇炳把纸条拿起来放到灯光下映照,浆质均匀细腻,略透柔和的黄色光晕,说道:“是燕人的黄笺!”
苻璇点头赞许,说:“不错,黄笺采用燕地特有的青檀皮,加以山泉水制成,传信之人非富即贵,身边又有深谙训鹰之法的奇人……”
寇炳凝眉:“所以这纸条是燕人送来,让我们去攻打懋城?其中必定有诈!”
“事情的确不至于这么简单,”苻璇思索道,“不过关于懋城一带,孤王心中倒是想了许久。燕国西方边境联结横贯燕国的母亲河金河上游,山势险峻,近年来泥石流等水患频发,水位暴涨,连着城周几处守卫将士都被征用在修筑工程处,将士疲乏空虚,这时趁机攻打,必定杀他个措手不及。”
巫马孙急道:“可这信一来,便知是燕国阴谋,想要诱我们出兵的,不能再冒险打懋城了。”
“不,”苻璇否定,“打还是要打的,只是不能听其所言,这是一点;再者,这真的一定是诈吗?咱们能够想到的推测,这传信人未必想不到。咱们是第一次碰到燕臣中的奸细吗?”
“况且,”他指尖摩挲着手中纸条,道,“这么明目张胆地暴露讯息,显然也不屑于我们探知他的身份为何。”
众人沉默,巫马孙冷哼:“这燕人口中仁义道德、家国大义标榜的挺风光,背后不还是弯弯绕绕的精明肠子,都拐伸到自己家了。”
苻璇冷静道:“这个只是猜测,或许只有亲自试试才见分晓。不过若真为燕人,那可就有意思了。”
“看来这‘不战之战’真要开始了。”寇炳捋胡笑道。
山脚行入一少年。
脚下踩到了破落的枯叶,“咔吱咔吱”的响声愈发衬得山林寂静。
苻昃随意找了一处树下歇脚,仰头听了会儿四处交撞的自然野音,鸟鸣树窸随着热度攀升的空气变得不断尖昂,好似聚成的潺潺流下的悠扬笛音。
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自顾自地笑了笑,有些悲伤。
“……他又谋划着去伐燕了。”
不知少年是在同谁说话,山中并无应答。
“真无聊……”苻昃抱怨道,阳光从枝叶间映射在他脸颊上。
“我后悔了……还有机会吗?”
少年喃喃自语,须臾,面色又渐露些愤慨难言:
“为什么不能来见我?就……就因为我犯了一次错,你就不肯来?”
“我为什么要干那等事,为的是什么?”
“为什么连个辩解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真狠,你太狠了。”
“……”
说得久了,他便累了。
苻昃靠倒在老树树干上,金光洒在他眼角细窝上,晶晶亮亮的。
南蛮氏族上下皆晓这位王裔宿慧聪敏,即便性情刻薄,不好相与,但天赋其才,便是降给族众的恩惠。无奈凡人在世,皆有弱点与错处,他被捧上了高点,困不在跌落,而在令身周人皆以为他真的便是一个不在意寻常俗务的人,而在令这身周人里面又囊括了一个难得在意的人。
“哪怕我错了……”少年极少显露的脆弱表情,如同又要被撑破的茧蛹,恢复成往常一状的桀骜之态,恨声道,“反正事情也已过去,任你是失望还是痛心,我都不惧。”
“我倒要看看,你心有多冷,可以一直袖手旁观。”
你软硬不吃,又能逼得我怎样?
夕照昏沉,他渐渐起了困意。却在意识残余的最后惊于刚刚的幻听再现于耳畔,连带着视线里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他用尽本能,拼起一个笑容来。
笛声悠悠而止,有人声传来,嗓音清澈:“那日教你的曲子练会了?”
“知音难觅,纵使学会了也无甚欣喜。”
说话的那个小孩子比他矮一截,兀自仰靠在几步之外的另一棵树边,也不去循人声的来处,答道。
“拥有知音是幸运,缺少知音才是常态。音乐动在人心,你不是为了别人而奏,若这演奏过程中不能使你欢喜,便是本末倒置了。”
清清凉凉的嗓音传来,恍若一阵吹在人手心上的微风,那孩子闭上眼睛,道:“我就是为知音而奏,没有你那么高远的追求。”
“等你长大了,你迟早知道你会因此而饱受挫败。”
小孩儿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四处张望着,偶一侧首,苻昃愣住了,那张还未褪下婴儿肥的稚面是他不能再熟悉的。
小孩儿几下搜寻无果,也不气恼,站在原处仰首朝着湛蓝的天空邪邪一笑:“像你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