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644)
“另一事为行省官制,仍需调整……且将监察刺史另行委派,军权单予,参政长官仍旧主政于省内。但要设法于三者间相互掣肘,自生制衡……回去将我的话告诉燕王同邵潜他们,令其量议细节,但我所言方向不可变动。”
赫胥暚凝神细听,不住点头,却止不住泪意。
她自小意志坚强,目标笃定,连情感波动都少之又少。却在碰上这人后也尝尽悲喜情绪,不晓得是福是祸。
男子的手自被褥边沿缓慢伸出,素白瘦削,青筋横曝。
赫胥暚一把用掌心扣抓起,设法想给他捂热乎了。
付尘手中施力握紧,凝声用尽最后一分力道,嘶哑道:
“最后……且记住,军权,不得旁落。”
赫胥暚连连颔首。
付尘卸力躺倒在枕上,不放心地侧首询问:“……记住了么?”
“记住了,我全都记住了……”
男子轻轻喘叹一口气,重又闭上眼睛。
“兄长……你别睡……”赫胥暚近身拦语。
“……傻姑娘,”付尘被她一唤睁开眼,弯唇笑了笑,“还没死呢……”
“不过……似乎也没几日了……”
他眯起眼睛,又道:“晁三那边有我给你备的礼……燕土六省的长卷舆图,地形户籍皆按实际标注……改日你若动兵、察政或是调集地方政令,都可以之为参照……至于胡羌,勒金的状况阿暚比我熟悉……南蛮…南蛮……”
“南蛮……”男子喃喃,声音愈发细如蚊响,且道,“……阿暚,我想睡会儿……我答应你,只是睡会儿……”
不待床侧人回答,便阖目不动了。
赫胥暚急忙去探掌中腕脉。
弱不可感,却始终不息。
男子的确只是睡去,但却不似他所言只睡了一时半刻。待他再次撩动眼皮时,已为三日之后。
“醒了!”有一道响脆男声瞬时扬起,“晟哥醒了!二哥!公主!”
付尘被他这惊呼声唤起几分神智,迷蒙睁眼,一扫床侧人,满满当当的挤站一围。不知为何,有些可笑,又有些失望。
“狼主,”孙广率先道,依旧一副冷淡模样,“将军到了,已在庭门之外候守两日。”
男子一闭眼:“不见……让他走。”
那几将也没多说甚么,赫胥暚在旁低道:“兄长可饿了?要不要吃些淡粥?”
“……好。”
这次转醒付尘似是歇缓回了些精神,接连又两日,白天里总能有几个时辰清醒着。赫胥暚同晁二、晁三一众轮替着与其闲聊交谈,却阻不住其明显枯槁而降的脸色。
“……他……还没走?”
“……没有。”赫胥暚想出言问些甚么,临出口又生生止住了。
付尘随口问些杂事,赫胥暚也声声应答,只不叫他昏睡去,能再看一眼便还有一眼。
屋门蓦然被推开,一众人涌入。
赫胥暚回首看了眼守门的晁二,意在问:为何把他们都放进屋了?
晁二摇首沉默。
赫胥暚又看向那七个军将,道:“诸位将军一齐在此,怕是扰了兄长歇息,还是请回罢。”
“一句话,”孙广单上前两步,直盯向女子身后,“将军托来一句话。”
床上人全身僵直。
“与君期诺共舟渡江海。不肯启门,为殉同尘。黄泉碧落,尽处随君。”
男子眼眶霎时红了,死咬下唇。
赫胥暚怔然时,身后传来响动,她转首去看,床上人竟是挣扎着要起身。她伸手去支扶,边道:“将他带进门便是……”
男子似未听人言,踉跄着跳到地上,不穿鞋袜,只着单衣便要向外闯。
白色里衣单薄,正如一片欲随风散于空中的薄纸。
只是体力不支,空喘着走动不得。
晁二迅速支架起他一边胳膊,唤道:“三郎!”
晁三心会,架起他另一侧手臂。触肩时,被那肘骨咯顶了一下,龇牙忍痛,一齐搀着向院中行。
屋门外是一石板庭院,兄弟俩架着人趋步穿过院子。
付尘比晁三高一大头,此时硬撑多有吃力。晁三抿唇应付,感到自上落下的气喘声重,连带着自己的心弦都随之绷紧了。
行至门前,兄弟俩都不动。
只见旁边这身如纸薄之人缓缓伸张开手,向前撑力一推——
一抹红艳迸炸在初春石地之中。
三人都愣住了。
身后传来匆匆赶来又骤然停止的脚步声。
几丈开外,兀坐众人意料中那人。
乌衣如旧,只顶覆了一赤红幂篱。
赛过腊月寒风中梅枝斜桠的深红蕊心,赛过刀枪剑戟穿腑入肉时洒裂于空的污红血滴。赛过仇敌恨死时眼泛的热意,赛过烈火灼心时窜动的根苗……赛过世间所能想象的一切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