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447)
宗政羲挑起他手心,手套皮质滋腻平滑,愈显那手心四裂的掌纹惨不忍睹,他细抚半圈,问:“你怕杀生……还是怕血?”
付尘微讪:“……都有罢。”
“为什么?”宗政羲偏要刨根究底,少见的执着多话,“杀人见血为军中常事,你当初入军时没有这份觉知?”
“有……所以就以毒攻毒了。”青年视线自手心移向别处。
见宗政羲许久冷观未言,付尘只得又坦白交待:“当初刚到京畿时,军里的相府暗卫曾令我去私底下参与刑审一小宦官。最后要我杀他灭口的时候,我本欲使个巧招留他半条命,后来被其发觉,便被罚进刑部地牢的血池子里头泡了两天……”
付尘悄悄瞄他一眼,又道:“我那时没动手杀过人,倒不是存着甚么怜悯的心思……”
“……若是我要你日后莫要再自损为事,你应不应我的话?”宗政羲问。
“自然,”他日后又能剩多长时间,“我听你的。”
“走罢。”
宗政羲松手,付尘退立回原地,避开他视线:“……殿下带路?”
“你推我过去,”宗政羲饶他,转过眼道,“我给你指路,沿廊道向东行,”
付尘迟疑,但见男人并非玩笑之色,便依言上前行事。
宗政羲常年征战戍边,少小便被风霜暑寒磨平了棱角,但付尘知道男人骨子里的傲容执拗从未改变,怎会为了亲昵示好轻易容许他人触其惨毁至痛之点?心头重压牵系于外,他无心琢磨男人态度,更不妄想从男人那边得到答案。
行进半路,付尘发觉男人虽然口述方位,仍旧是手动转轮,速度不慢。与其说是他推着他行,倒不如说是他被宗政羲领带着向前……
思及此,付尘豁然一怔,联系适才所说那番日月之言,难不成是男人早便发觉了他而今目力衰竭几无,在夜间昏暗之处已完全似瞎子一般?
“殿下……”付尘涩涩张口。
“嗯。”
说甚么?
若要言谢,他从前已不知说过多少回,同小商小贩称过谢,同倪唐之流也称过谢,如此敷衍随意的话,再同他说,已不是生分了他,而是辱没了其意。
宗政羲见上方迟迟未有声音,知这小崽子有急事喜欢强撑着,便松手停下,扭身蹙眉打量他,道:“怎么了,还不舒服?”
“没有,”青年眼神直勾勾的,却摊柔成了一涡温柔水意,竟叫男人神思倏然一荡,“殿下几月前说,若是能在中秋前赶回便予我一心愿,可还作数?”
“自然,”男人道,“永远作数。”
“是甚么?”青年薄唇绷得紧紧的,一动未动。
宗政羲凝神仰视,缓缓道:“既然是你的愿望,就要自己想。”
青年喉结略动,似要说些甚么,又似在斟酌言语。
“我说了永远作数,”宗政羲又道,“你可以慢慢想,不急在今日。”
青年低眉,磕巴道:“我想……以后殿下若同我讲话,可以不必在意我的、我的心情如何……有话直说……也可以责骂……”
“这算甚么心愿?”宗政羲在青年看不到的地方淡淡弯了唇角,前所未有地轻声道,“我为何要责骂你?”
付尘心中暗恼自己,怎么又变得跟起先一般笨嘴拙舌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这几年当真没甚么长进,关键时候又变成了当初那个结巴。
“我的意思是……”
“这个不算,再想,”宗政羲又转椅背过身,强硬道,“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同我讲。”
男人继续沿石路拐行,付尘只得抬脚跟上,双手轻轻搭上椅栏。
二人心照不宣,一路无言行至一所宫苑。此时正值深夜,仍有两胡女在门口守夜,见得二人近前,拱手道:“察萨。”
随又朝其背后青年一颔首,当作致礼。付尘借着宫内灯光看到了二人轮廓,同样点头朝其道:“辛苦了。”
宗政羲道:“太医可瞧过了?”
一胡女答:“昨晚上又来了一趟,说是拖的时间太久了,现时已是无处可更变……”
“我知道了,有劳二位。”说罢,宗政羲便推门向殿内行。
付尘原本仰首想要细瞧这宫室名字,忽又听见轮轨声,欲行时,侧首朝门口那胡女问道:“这里头是何人所居?”
“燕国皇帝。”那胡女语气未善。
付尘微挑了下眉,随意言谢一声便大步跟上男人行迹。
待行至寝殿屋门,付尘终于出言:“……我也要进去吗?”
“跟在我身后就是。”
付尘在前替其打开门。
屋内漆黑,四处的侍者太监都被屏退清理掉,杳无人迹。唯有深处镂花隔窗里置着左右两盏油灯,暖黄光影淡淡,映着正中黄金帐帏重重。里面,便是现下已无人料管的燕国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