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435)
自渭水岸突行未解时疫始,流言纷扰不绝,只待朝廷中言动。
流言蜚语各执一词,终于等得此日早朝,朝廷众官闻见异状:现任监察御史头戴獬豸冠,浅绛里衣外罩红袍,鹤立于群臣之中。
依大燕律例,是为御史行重大弹劾事之礼节,早已弃置多年未曾复用,今日又现此礼,欲弹劾之人根底深浅,不言自明。
“臣今日行露章面劾之职事,携朝中诸臣联署问罪令奉上,弹劾检举内侍省统局总管太监姜华。”
出言这御史为半载前继领韩怀瑾职位之人,相府门生出身,太子钦点。
宗政羕抬眸,廷下,倪从文独立于众官之首,朝他微一点头。其不见处,恰于身后的邵潜也巧于此时望来,二人错视一瞬,只听当中御史接连报来:
“其罪一,里通蛮敌,妄行贼事。”
这一出言便是足以株连九族的叛国重罪,闻听的官员多有不晓细情之人,一下便绷紧了心弦,大气不敢呼喘。
“其罪二,谋戕皇嗣,恶逆不敬。”
紫朱纹袍华贵依旧,姜华此时僵立不动,似是比谁都要聆听得认真。
“其罪三,谮害忠良,为祸朝官。”
倪从文侧眸时正能看到姜华面目神情,鼻端轻嗤。
这御史声音字正腔圆,一字一句都敲在众官心头:
“其罪四,结党营私,败坏朝风。”
“其罪五,私铸通货,攫取币利。”
“其罪六,僭越皇权,滥行权柄。”
“其罪七,贪赃枉法,收受私贿——”
“禀殿下,此桩桩件件,皆由审刑司及检察署核办纠察,另有何利宝等一干证人纸据记录于案,请殿下明察。”
百官等待上言,心中却忐忑知晓,姜华的这些罪状之中,有的是彼此上下间皆通得内情却看破不说破的,有的却是一贯讳莫如深的隐情。一如当初谢芝猝死、煜王败归等事,种种猜测多藏在心头,却没有人胆敢真的莽撞细究。但今日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势置姜总管于死地,所有人已是心知肚明,若是因姜华一人保全他们自己身上沾染的众多污腥事,他们当然是乐于想见,其中笃定站对了位置的今夜回了家中怕还要拍手称快。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呼吸间都是无尽的煎熬,堂下诸人浸于沉默许久,终听得太子敲言落定:
“依律刑过,赐姜卿,剐刑一等。”
百官心中一颤。
头一回心觉这惯常言谈风雅儒润的太子在念及诏令之时也有不一般的冷酷。
第一等的脔割凌迟,是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纵是知道姜华时至而今必死无疑,而那诸多罪状大部分确为实情,可听至而此,不免已生出了兔死狐悲的苍凉之感,他们又何尝不是个中帮凶。
侍卫闻令不久待,于厅堂之上直接将姜华围拢拿下。后者面色灰败,缓将头顶红缨纱帽取下,又被强制扒了官袍,押送出殿。
这几步路行,众人此时才发觉,当初于御前如日中天的金貂缙绅、城狐社鼠,此时也不过一鬓发尽白的垂朽老人罢了。
想来近日内侍省重掌朝权,不过是替其于临终前再现一时风光,回光返照的生机背后,才是一铲到底的干净决绝。
如此重大之事奏于前,也无人再有心思言及他务,早朝随宦侍一言完退,众官踉跄俯首,齐声奏言:
“恭送殿下千岁!”
众官腿软,半身前趴伏在冷砖之上。战栗之中,无人敢抬首觉察,百官之首那人,独立于前,距阶上金椅大张獠牙的龙首,不过数丈之遥。
宗政羕匆匆回宫,未有得胜喜意,冒礼进了内廷之内。
宫轩门启,一路顺畅。临至门前时,仍是顾及多年教养,抬手敲了两下门。
屋门“吱呀”一声,一条门缝应声而开,屋中人恍若就在门口等候多时。
“殿下。”
赫胥暚略一颔首,拉开门容他进入。
宗政羕进屋,殿厅内众多燕侍皆已被替换为胡女,此时于殿厅四处列布,一副防备之态。他从容上前,蓦地在屋角撞见一个熟悉人影,一时怔愣未言。
对方见其进屋倒是坦荡,主动从椅上起身,低声出言道:“……表哥,近来辛苦你了。”
虽知其在内宫中歇养,但自迁都之后,这却算得上是二人第一回 私下见面。前者有心躲避,后者不以为意,几次来回,都是堪将错过。
赫胥暚合了门近前,瞧见太子不说话,以为他介意有旁人在场,便主动道:“殿下尽可放心,唐夫人知晓个中内情,此次我族女顺利入城,还是托了夫人一路寻人掩护。”
倪承昕对其道:“表哥尽可放心,我现下所行事,我爹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