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369)
“这位大人说的是,”赫胥暚道,“我也不知那一众人马是何来由。”
“娘娘,殿下,”倪从文接着起身,道,“臣以为旻暚公主为我燕国贵客,当对其安全有所保障,先前公主于路途受惊,本也是臣等思虑未周,因而公主待京这些日子里,应当加强戒备才是。”
“有理,”倪贵妃接道,“既然这样,本宫以为,公主远道而来,又为胡羌首领亲眷,班荆驿馆专为胡羌诸使者兴建,一年未仔细休整,到底女儿家的,住在驿馆也不安全。不如还是暂居在内宫中,公主若有事也可及时找本宫商榷,如何?”
一唱一和,就如同商量好的一般,将她绑在人眼皮子底下监视着。
赫胥暚看着那妇人貌似温良的双目,道:“有劳贵妃娘娘。”
随后侍者迎暚公主就座,赫胥暚落座后也不食饮,只四处打量着这燕国中最为尊贵的一众人。
见那些贵妇华臣所用的拭口齿的香绢,都是模样小巧的燕女躬身奉上。而其神情却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矜贵的冷漠,仿佛对眼前的珍馐玉液习以为常,谈笑间的喜悦不入眼底,只似带上层随性的礼节,哪怕听不见其言谈何事,便已知其内容的琐碎无聊。
赫胥暚从未见过此等场景,她族内的胡儿皆是豪情现身,大口饮酒,大口吃肉,那顾得上什么吃食上的礼节,更没有男女间的高下区分。直至后来仇日入胡,她几次与其同桌吃食,也不见其有甚么礼节上的挑剔做作。
赫胥暚僵坐在金殿角落处,冷眼看着她即将步入的地方。
凡是晴朗的好天气往往会有遍布星辰的美丽夜空。
帝京城内如何喧嚷,一旦向外走,便更能获知一份少见的静谧温柔。
两匹马自京外巷道驰进外城,速度不快,但自始未停。
天色尚且还黑着,愈至林木茂盛之处,愈发不见人声灯火,一片静兮兮的景象。
“今夜应当赶不到地方了。”付尘眯眼勒马,看了看前方的又是一片望不尽底的高林,他们沿途走的几乎都不是正道,已是绕了最短的路径。
宗政羲也停了步,马蹄在原地晃荡几下,又转向左边缓缓行进,没出声。
付尘跟着他。
马蹄声趋缓,宗政羲突然又停了,在前蓦地开口道:“……你闻到了吗。”
付尘不明所以,停顿了好一会儿,未猜测出男人要说什么,皱眉道:“什么?”
宗政羲继续驭马前行,林外显露一条河水样貌。
付尘感到自己已经不够灵敏的嗅觉渐渐回醒几分,空气中的腐臭气息是他太过相熟的,他下意识去看前面男人的背影,却看不到正面表情如何,只有一个静默不动的黑影子端坐在马上。
他难以琢磨此时宗政羲心思究竟怎样,或许男人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杀伐果断的,哪怕行的是极难逆反之事,也少见他言行有迟疑挣扎的时候。
付尘抬首,一弯月亮如玉钩,他笨拙道:“……这是今年的最后一点儿月色了,虽然…淡了些,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上许多罢?”
青年嗓音哑且轻,宗政羲恍若未闻,座下的马不安原地,向前踟蹰几步。许久后男人方道:“缁水上游至靖州边界……顺着沿岸溯源,尚且能——”
付尘迅疾上前拦住他路,刚刚犹豫时压抑的心情爆发出来,一面直视他眼睛,一边驳道:“你要去作甚?为他们收尸?靖州已是呼兰部的地界,现在过去,天都亮了,众兵把守之中,你又能如何?”
“煜王殿下难道还要再学当年,独身去闯营?”青年讽刺的声音尽是残忍,道,“只怕殿下又记错时间了……这时候您没有手下同行,欲救之人也早就被屠尽抛尸了。”
付尘喉结动了动,声音粗粝:“……你比当年……还要……”
闪烁着眼睛向下,手掌心在身后却被抠出了一窝血。他右手弃缰背后,不愿让对面人看到身后止不住颤动的手。
靖州是他被陷死前最后辛苦防护下的州镇,破多罗氏当初有多少恨意,现在他便有多少。但这和宗政羲的不一样。
男人冷峻的面色此时如刀箭一般,眼底少见地泛起猩红血丝,盯着他道,一字一字迸出来:“你要拦着我?”
重音不在“拦”而在“你”。
浑厚低嗓硬让付尘心尖猛一阵刺痛,他连忙又将左手掩至身后,他想,这时候若马突然失控,将他甩在地上,或许也算是个罪有应得的乐事。
“殿下,”付尘低眼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咧了下唇,似携些未明的笑意。
宗政羲紧盯着他,眼睛是少有的阴鸷骇人。
设若真在战场上,只怕稍一露面,便可骇退不少无名鼠辈,付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