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221)
“说的好!”唐阑在一旁笑道,“此言妙哉,姑娘也是妙人。”
落红脸上并无自矜,只是依旧维持着淡笑,面上妆容深深,也看不清楚有几分真假。
巧儿在一旁笑接道:“军爷谬赞了,落红也是言语无忌,我们这群妓子见惯了人,自然也就能胡诌些真真假假的空话,栏坊百姓总说我们无情无义,也不过是因为都把假情假意见得惯了,方不信这些真意……”
“姑娘是真情义人,付尘受教,”付尘又喝了口酒,虽说勾栏中酒多甜少辛,但尝得多了,也别有一种厌倦的苦味,“倘若付尘能有姑娘半分通透,也不必……不必如此了……”
见这青年目露忧悒,左颊刀疤都栩栩如生了些,灯烛之下,琼鼻深目,别有一种英气卓绝。
“军爷若有烦心事,不妨也说出来,方才痛快,”落红道,“奴家们嘴巴紧,记性也不好,这过一夜,也浑都忘了……”
付尘闭眼,缓缓摇了摇头,恍若已有醉意。
唐阑见他目现疲倦,便道:“今日天色渐晚,我这朋友业已疲累了,不若就各回厢房而寝?”
“军爷莫急,”巧儿调笑,厚重脂粉下又显露一张芙蓉面,“咱们这红香阁是帝京的招牌,哪里能一上来便做那事,那不是和一般的秦楼楚馆无甚分别?”
落红接着笑道:“没错,我们既以色艺冠称,自然也有些风雅趣味。今日成晢姑娘也在,她的琴乐乃是一绝,今日虽不能唱,但我们二位也可代为念白,这酒喝了,曲儿唱了,今夜才算完了,方可伺候各位爷们共登极乐……”
“哟,”唐阑笑,“如此安排甚好,果真是雅俗兼至。”
“您今儿来得还算是迟了,”巧儿将唐阑杯中酒液再行斟满,笑道,“您若上午来,还可看我们阁中的姑娘们准备的各式舞乐,只怕比之皇宫中的歌舞还要艳丽几分……”
落红又悄声问道:“二位军爷外观皆是英武不凡,人中龙凤,不知可看过宫中的歌舞?”
付尘悠悠忆道:“见过……”
“如何?”
付尘素削的颊上已有酒醉的红酡,睫间阴影划碎一片春水,他低低笑道:“没有你们能脱……”
两个姑娘都“噗呲”在一边绽出笑意。
付尘笑过后也就着垂首的姿势不动,笑容渐趋敛下,缓缓阖上双目。
落红笑罢,手取一支红牙檀板,道:“如此,那便开始了。”
只听那檀板响脆一声敲鸣。
琴声乍起,原来帘后的成晢还一直留神听着这边动静。
恍若珠翠轻拨,于奢靡红粉中陡生一片高山流水,远山上烟雾茫茫,山中仙道自谐,文士赏游。顺流而下,渔夫泛舟而歌,水面波荡,沧浪之水清兮,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以浊吾足……
随即琴声陡转,声势渐起,浓重一片色彩降临人间,此中有稚子欢笑,有邻人纷争,有慈父谆谆,有皇庭酷刑……人事种种,终内含于短暂一音,纷杂于指尖,跃动不息,复归于安逸平调,只听有女声独唱道:
君不见平头百姓莫为欢,当此无钱沉沦糟糠看。
君莫言俗世短暂需振作,且观个中人事多蹉跎。
金笏满橐,饕口馋舌无餍只剩陋勺空镬。
元龙高卧,棺材堆里废骨烂甲七零八落。
苦乐悲辛多为祸,温柔乡中享趣多。
叹你浸愁怨苦白忙活,何不从心所欲弃琢磨?
贪享欲枝果,乐便出此所。
琴声扬,又道:
独享乐果,独享乐果。
但看奴家热如火,灼灼一片将君裹。
弦声稍抑,另一女声和道:
君不见嗤嗤乐乐众生相,何必念念叨叨白匆忙。
君莫言恩义正道是非多,其中怨怼谋算何得所。
真情腼怍,阎罗殿前同那顽愚皆无功过。
行径磊落,亦不见鬼蜮阴蔽处磨刀霍霍。
德善无欺常为过,怎躲及他人忖度。
任你争得蜗角蝇头利,哪比上我纵情享快活?
人迹筹谋乱,便于梦中欢。
琴声再次启扬,有喧咽声震,又听言及: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但愿君客常作伴,温香暖玉远忧烦。
琴声渐息,这古琴原系风雅之乐,然而搭及这等俗人词调竟也不显违和。或许风尘人世,本就是万象聚散缘由,际会风云,早已无甚雅俗之分。
付尘垂首不动,却于暗处半掀了眼。
巧儿歌闭,从余韵中回转过来,启齿笑问:“二位爷觉得如何?”
“不错,这人世间熙攘,也就能于此处得几分真意,果真是好地方……”唐阑眯眼叹,他转头,“子阶,你觉得如何?”
付尘未动。
落红见他垂首毫无动作,以为他草草睡去,酥手轻抚其肩,娇声轻唤:“爷…军爷,可是困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