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170)
适才于筵后看不分明,此时青铜烛灯之下,众人也方才认清了这青年的样貌。
青年身量颇高,体格偏瘦,但富于力量感。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身上只着一茶色素服,此外再无纹饰。长发被束起在身后,仍能够看出发端微微的弯曲之状,脸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能窥到冷白的耳颈肌理修韧僵直,毫无筵席上应有的宴酣醉态。单单站于此处,就寡淡朴素的同这金殿宴景格格不入。
此时其微躬的背脊和低垂的面容使他们以为他许是不大情愿被当殿羞辱,也或许是人微言轻本就不在乎,不过这些都同他们此时心境无关。他们这一方看客也是向来贪恋这一时之乐,以及违背他人意愿的快感。武人低贱,在其眼中同讨乐舞女能有何差?
又是刚刚那一声琵琶骤然响起,弦声刺鸣,乐师灵活的五指在弦上纵横划过。
青年拔剑,轻支地面。
或许是殿中人由妩媚娇俏的舞女变幻成了真正洒血战场上归来的兵士,众人顿感心中一凛,浑然不似刚刚的观赏调笑之态。
付尘挥剑飞旋,他不懂音律,也记不得刚刚那些女子是如何随音赋形,但随着鼓声急促,他手中剑也随之飞转加快,好似他曾在战前闻听的号角,挟着敌军而来。
付尘手中剑不停,外界的那些杂声又在他耳旁模糊,只有声乐如在耳边。这一瞬,又让他忆起前月于战场相会,刀与剑,血与光。
筝琴笙管一同奏起,轩昂势显,间有弦声错杂破碎,仿佛战场上踢踏行进的马蹄纷乱。
此曲原本的震颤之势在付尘剑上淋漓,众人皆是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在此遗忘。
赤帝当权耀太虚,临亡醉酣逍遥意。
近处鸣钟浑厚,场外偃旗息鼓。
青年折腰,一剑指天。
乐弦声亦随之落下,唯独钟声沉荡回旋,经久未息。
宴上人都久久未动,显然未从刚刚这一临时表演中缓过神。唯有真正识见过战场的血雨腥风,方得此独到的气质,这怕是宫中舞姬一生难以仿照的武魄精胆。
宗政俅盯着殿中青年,随剑风扬起的发尾飘下,见他又立于殿中,神情内敛,虽看不清眉目,但偏红的茶色衣衫总是添了几分温和。他不禁有些恍惚,那种莫名的吸引,也令他忘记了言语。
“陛下,”倪贵妃见表演已止,宗政俅仍盯着那青年不语,便偏头轻呼道,“……陛下?”
宗政俅方才回神,出声道:“剑法利落迅捷,不输苗氏风采,甚好,赏!”
付尘躬身应声:“多谢陛下。”
苗氏当年是何风姿在场人自是无缘得见,但看这青年受陛下称许,自然免不了一众人争先吹捧。姜华轻哼一声,转过头到一旁。
正待退下时,有人问道:“付校尉这样貌……可是有南蛮的血统?”
付尘抬眼看向说话人,正站在姜华一旁的小太监,同他主子一般的花枝招展。他忍下心中情绪,答道:“是,家母为蛮人。”
周遭官宦闻言,都有些神色古怪,忍不住向他脸上瞅,卷发高鼻,身形颀长细韧,确乎有南蛮人的特征。
本身若不细察,也无人单独留意。部分流亡在燕地的蛮人在国境内终究受到种种排挤,在民间非奴便婢,即使抬了高位,也不过是在座臣子家中见不得人深闺小妾,暗中赏得其中乐趣。哪怕心知肚明,又如何放的了台面上说?诸人皆知煜王便因其母是卑贱蛮女而受到皇帝的常年冷待,一时间,这燕蛮间恩怨种种也随之浮现至众人眼前。
张瑞得姜华意,点到即止,后者翘着兰花指夹了口凤爪肉悠悠递入口中。
付尘避开身周目光,径直回到了坐席上。
场面陡然变得安静,张瑞机敏,见机在身后朝殿尾晃了下脑袋。舞女们闻令又重回殿中,丝乐声响,场面才渐渐热了起来。
歌舞毕,随即又有各处献供纳礼。
倪贵妃礼佛多年,于襄城城围外的金光寺相互接持,寺中领受皇家香火多年,此次又逢贵妃寿辰,自然也携了佛礼进来。今年其寺中镇寺住持智月海印禅师亲临书一佛帖,连带着一串红檀佛珠齐贡而来,贵妃笑纳称谢。
随即又有北部胡羌诸部派使者前来。胡地原先为胡人、羌人、奚人等诸族杂居,数十部族分治,其中又以胡人数众为首,由于早先燕国始祖平定胡乱,因而便敕封了胡羌狼主统管胡地大小事项,位同朝廷王爵。依照岁聘惯例,今年派使者特地贡进一件红狐氅裘,毛色油光鲜亮,煞为明艳。大红狐皮本就名贵难取,如此色泽更是罕见。皇帝心喜,便赏给了贵妃为乐。
紧接着仍有朝臣中主动献才供礼、一崭头角的,便主动在筵后自请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