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60)
便是这时,老妇人听见她的话,正准备退开身子,腾出些空隙好让她喂食,却不想回首不经意一瞥,就吓得心惊胆战、魂失了大半。
她一把推开贴上小瞎子唇边的那只勺,颤颤巍巍却十分迅速地将床上的小瞎子抱起来,抹掉小瞎子唇上沾染的黑糊后,便紧紧将他护在怀里,而后气愤地抬手,来回指着红线和榻上那碗黑黑白白、不似水又不似糊的玩意儿,斥道:“这是什么东西?!丫头你要将你家娃儿给毒死吗!”
不知是否老妇人惊吓过度,以致抱着襁褓用力过猛,小瞎子立刻难耐地低声哭起来,一声声猫叫般可怜的哭声夹杂着老妇人恐惧又胆颤的训斥,叫红线尴尬万分、如鲠在喉。
红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勺米糊,又抬眼瞧了瞧受惊的老妇人和她紧紧护在怀中的襁褓,哑了好半晌,终于艰难出声:“婆婆,其实这糊糊只是表面不大好看而已,实则……”她顿住,转着眼珠想了想后,昧着良心点头肯定道,“实则能入口果腹。”
老妇人听罢,视线在红线白嫩的双手间逡巡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松缓,不再紧紧抱着襁褓,而是转手将小瞎子放回床榻,拉过一侧被子盖实,将小瞎子轻拍着哄安静后,便看向红线放在床边的那碗东西。
黑黑糊糊仿似刚从河边掺着水挖上来的一块淤泥。
老妇人不忍地侧过头,深深闭了闭眼:“是婆子错了,姑娘双手白净应是从未下过厨的。”
被看出来了。
红线被老妇人一副“这乱世怎么还有姑娘不会弄点吃食”的表情梗了一梗,随后便是一阵脸热。
她兀自镇定一会儿,厚着脸皮回道:“下过的,方才下过。”
老妇人一窒,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红线许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娇养长大的,五指未沾阳春水,不识天下疾苦,于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端起床边的那碗东西,又接过红线手里的勺子,由衷叹息一声:“罢了,姑娘留在屋里陪娃儿吧,这东西不能吃,婆子去再做一碗来。”
红线破天荒感到一阵羞愧,热着脸低声道了一句“谢”,便目送老妇人出了屋子。
羞愧感过后,她抿唇坐到榻边,伸指压下小瞎子一角襁褓,定定地瞧着他露出的小脸不语。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从沉剑山庄被屠,到她带着小瞎子四处躲黑衣人,再到进了这闹鬼的村子,一路颠簸令这点大的小瞎子饿了许久,又哭了许多回。此刻好容易安定下来,小瞎子沉睡过去,整张小脸捂在襁褓里红扑扑的,若不提方才厅堂里那一身脏臭,倒叫红线觉得他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瞧着小瞎子安静闭着眼呼呼熟睡的形容,红线没由来觉得神经一阵舒缓,轻声笑了笑,顺手抬指点了点小瞎子软乎乎的小脸。
红线一阵惊奇,直觉这绵绵软软的手感,好似比月老府门前的祥云还要软乎。
还好方才那勺米糊糊被老妇人拦下了,不然毒死了小瞎子,那便不好了。
红线着实好一阵庆幸和心虚,随后又忍不住轻戳小瞎子脸蛋,直到小瞎子被她戳地难耐嗫喏一声,她才悻悻收回手,再不敢扰他睡觉。
可不知怎么的,她瞧着小瞎子熟睡的模样,忽而忆起忘川河边黑裙女子的那句话,不禁眸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
她红线虽常年呆在天宫,对世事知之甚少,但闲来无事时也曾去过天宫书库,借阅过几册带画的仙史图册。虽印象久远,但她仍还记得上面有关“神”的记载:
三界神者,一则生而为神,二则历劫为神,三则天道引而为神。
诸者虽为仙,但不同于天,天之大,笼万物,道之广,天下皆为其民,故从古至今,无人由三为神。
历劫为神者,严于己身,克己情,严己欲,便为神。乃仙升神之途。
生而为神者,由上古存至今,多掩于各界,因史料久远残缺,致其名不可考,其身不可考,其踪迹不可考。唯知天宫碧霄连云天上君珩神,及流经黄泉十八狱之忘川神。(下附著者手绘神君画像)
红线记得清楚,而后便是两幅人物画像,许是著者酒后兴起所绘,其上人物线条绘得碧波荡漾,都快及得上她那一殿杂乱的姻缘绳了,令她瞧了好久才将将辨认清楚。
头一副画里白云盖天,一男神君端雅立在云头,仙气浩渺又朦胧。
而紧接着下面的一副画里,却铺纸浓黑,著者用极凌乱的笔锋和线条将汹涌的忘川河里百万怨鬼绘得压抑又可怖,一身黑裙的女神君便立在水浪之上,纱裙翻飞间,她面上的黑纱不动如常,只露出的一双眼,轻佻又幽然,不似素白天宫上的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