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靡(7)
但日子仿若回到了许家院里的平静。我被将养在深宫中,阿许日间处理政务,午间陪我用膳,晚间便还是如往常一般,他读他的书,我看我的话本子。
唯一同前时不同的是,我不再来去自如。我固然是可以随时出宫去,但总会有人或明目或暗中相随,他们知晓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
阿许亦不愿我操心前朝的事,随身宫女侍卫都是阿许精心挑选好的,他们知晓什么该言,什么不该言。
比如我不晓得民间的说书先生也会暗暗揣测,说当今圣上虽则励精图治英明神武,但不选秀不纳妃不封后,或则是有些隐疾,或则其实有龙阳之好。
比如我不晓得阿许的位子其实是逼宫所得,前日为难他的皇子们尽皆被发往边远的凄苦驻地,阿许那样温润如水的一个人,狠厉起来也一点都不会心软。
比如我不晓得阿许继位后的第一件要事是革旧政、制新律、换朝臣、肃官纪,第二件要事,便是撕毁了与九重天的盟约。
天沓元年,阿许组织太学院修订读物,着力破除鬼神崇拜,同时大力养兵。
天沓三年,各地逐步拆除神庙香堂,断了九重天的香火。
天沓五年,人界联合部分精怪部落组成联盟,与天界两军对峙,天界虽失信徒供养元气大伤,却也因自然神力不至于落了下风,两方对峙经年,战火频仍。
我被豢养在深宫之中,对宫墙外面的风云变幻一无所知。任我或恳求或哭闹,阿许始终不肯放我出去。
我初时只当是朝堂不太平,阿许居高位而自危,惧怕被人戳中软肋。后来想起也自觉当时自作多情,我凭借何,能够成为他的软肋。
我向来觉得我二人小日子过得舒心惬意便是,宫墙外面的事情与我不相干。可我偏生这几天想谷月想得紧,昔日五年不见是常有的事,我们仙生漫长,总不急于朝暮,可如今我不过须臾百载的寿命,剔了仙骨之后又总是病恹恹的,我总是怕谷月忙起来就忘了来看我,总是怕我再也见不到谷月了。
我跟阿许说我想谷月了,问他可不可以跟天上传句话,我想见见她。
我知人间的帝王向来能上达天听,也向来常以君权神授天命所归的借口,以服四方子民。阿许虽则不屑这些假借九重天的神秘威严来维系统治的法子,却总归是有办法向谷月递句话。
阿许愣了愣,说近来天界不太平,她怕是没有时间来看你。
我扯了扯阿许的袖子,说谷月若分身乏术,让离离来送一坛谷月调的桂花酿可好,她的气味总归是能让我宽慰些,待到有空之时再来瞧我便好,我会乖乖等她的。
我没有问天界如何不太平,因为我信我的谷月向来都能平天下事,没有她处理不了的政事,没有她下不来的战场。
我见阿许没有答话,又哀哀地再三恳求。
阿许沉默了良久,终于说好。
我欢欣地跳了起来,当夜给阿许亲手做了他最喜欢的四喜丸子,我毕竟是个没怎么下过厨的人,阿许吃得龇牙咧嘴,也还是在我眼神的胁迫下连连叫好。
几日后,阿许带来了两坛桂花酿和谷月随身佩的香囊。
我心里总算稍宽慰些,想着,有谷月与阿许,我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小柳树了。
第7章 七.棋子
我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小柳树了,若我有谷月与阿许。
天沓七年。
阿许突然冲进屋来将我抱起连转了好几个圈,他突然的兴高采烈搞得我莫名其妙,担忧地问他莫不是中了蘑菇精恶作剧种下的幻象。
阿许放下我说阿意,我们终于有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了。
我摸了摸他笑弯的眉毛,也笑着问他,海晏河清是什么样子的。
“众生自由而平等,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凌驾在任何生灵之上。”
阿许顿了顿,似是犹疑了一下,又补充道。
“万物自主而自决,无需任何崇拜与信仰。”
我说那你还做不做帝王。
阿许说这个天下翌日起就没有任何帝王了,我们可以去山林听鸟声,可以去大漠看日落,可以去雪山共白首。
我退后几步,笑着说好,但我们不如先给谷月,给这场战事中陨落的万千生命陪葬。
我的剑快到我自己也没有看清,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刺穿了阿许的胸膛。
看着慢慢渗出来的殷红的血迹,我的手微微颤抖,却仍牢牢握着剑柄。
坚定果决地,不带任何犹疑地,心如死灰地,握着剑柄。
阿许的笑容凝固了,说,我只道是如果瞒住你,或许你会快活些。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说骗子,你明明说过此生不会有任何事情再欺瞒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