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靡(5)
阿许一愣,说早就告诉过我,说书先生的话不能尽信。
我说那他如何认出来你。
阿许说或许是凭借他和母亲相似的眉眼,或许是他在殿上问他陌上莺啼可曾留春住,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莺是阿许母妃的闺名。阿许的母妃也是有些才情的,亦曾有些闺阁之词与皇帝老儿应和,娇嗔陌上柳色新又故,莺啼留春春不住。想来偶有一两首被小阿许偷听了去,也不足为奇。
我想那皇帝老儿时至如今仍记得斯人眉目与昔年唱和,想必对阿许的娘亲总也有几分情意,可我却是不懂,既然有情,何至于眼见她在宫中受尽凌虐至死。
我不晓得阿许对皇帝是恨也不恨,我怕阿许一生被仇恨裹挟陷于偏执,又怕阿许那样温柔宽和的性子,被施以一点点温存就轻易原谅。
我正想问他,但抬眼对上阿许深不见底的眸子,蓦然念及阿许平日读的书,突然就懂了。
朝野权臣一手遮天,在位者或尸位素餐或极尽盘剥,连累四方百姓受苦,此为国仇。幼年丧母,半生夹缝求生,此为家恨。无论是出于何者,阿许是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了。
我说那你现在入宫,是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阿许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说只道是我平日只知道看话本子,没想到我竟什么都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几千岁的年纪,看过人间的权谋争斗可比话本子多多了。
正是秋风猎猎的时节,外面的风扯着帐篷与旗帜呼啦啦作响。
阿许轻轻环住了我说,放心,山雨欲来,总也不会淋到我们阿意。
许家小院里的那般平静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以后的日子里。
阿许入宫的时机早有谋算,彼时太子权力膨胀到顶点,凭借身份背景起的高楼,迟早一夕倾塌,阿许多年暗中步的棋子,也渐渐浮出水面。
我入不得宫去,只是眼看着中宫势力一步步倒台,耳听着乡野间传闻,便知阿许看着温润如玉,却也是很有些手腕的。
但皇帝老儿委实好生养,太子的倒台只是腥风血雨的序幕,诸多皇子虎视眈眈下,阿许步步都走得我惊心。
当阿许奉旨领兵收复前朝失地时,我便知他在这局棋里,还是输了。
“那个居高位的人,是不愿你活。”我有些气恼。
阿许只领得敌方一半兵力,漠上尽皆骁勇悍将,边关要塞又易守难攻,若要浴血卫国卫民,或许也得其所,可我无论如何,不愿阿许为了权力斗争送了性命。
我不知道阿许是否还记得自己与母亲曾在宫中受尽折磨,是否还记得上位者只是冷眼旁观任凭旁人搅弄风云,或许这些苦痛在十余年后皇帝轻轻唤他我儿的时候已逐渐淡去,毕竟又有谁能不渴望父亲的疼爱。
而现在,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送上一条必死的道路,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不知道阿许痛不痛,但我是真的痛了。
“可我也不能就这么输了。”我无法分辩阿许的眼睛里更多是坚定还是哀伤,“阿意,你知道,我要那个位子并不是为了复仇,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想做的事情,或许也是我毕生一腔孤勇地护佑他的原因。
我们都有要提携玉龙为之而死的君,我们的君,都是众生。
第5章 五.护佑
纵使天界有天界的规矩,我仍是用仙力在浴血的沙场上暗中护住了阿许。
只是我将将飞升,仙力尚不纯熟,能挡过的刀剑便挡过了,挡不过的便只好以身受着了,好在这副仙躯虽则单薄,受些凡间的刀枪棍棒即便疼些,却不至伤了性命,时至今日我方感觉到了些年纪大的好处。
然而虽则战事大捷,阿许的脸色却总不甚好看,很是让我为难。
阿许终于忍不住质问我,为什么战场上刀枪仿若有眼不伤他分毫,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说我不过一个法力低微的小柳树精,有心无力,更何况九重天自有九重天的规矩,我干预不得凡间事。
事发突然,我信口扯谎,委实有些牵强,不知阿许信了没有。
我正想着给我些时刻仔细想想我定能圆圆滑滑欺瞒过去,却一把被阿许揽入怀里,他坚实有力的臂膀碰到我臂间与脊背上尚未痊愈的伤口,抱得我有些痛,我却不敢吱声,只是乖乖的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听他声音哽咽,他低低说你最好是别骗我,为了我的任何牺牲都不值得。
我鼻子一酸,用低到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道,“怎么会呢,你明明什么都值得。”
边关以弱胜强连连大捷,前朝失地尽皆收复,阿许坐拥十万兵马,在军中朝中威望之盛,已再无人阻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