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56)
“今天的席不合宁侍郎口味?”说完,几个小太监都望向他。
“非也,”宁玉铨心一抖,“是……是在想家中杂务,故而有些走神了。”
“哦?”元君玉流转着眼波:“听说令弟,前几日受了风寒。”
宁玉铨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世子挂怀,舍弟有家人照顾,另开了些汤药,并没有大碍。”
“那就好,”元君玉轻轻叹气,把玩着那只高足金杯,“毕竟我们,一向是有话说的。”
他这么说话,宁玉铨如坐针毡。半晌,元君玉醒了会儿神,又道:“宁侍郎家里那座园子,我真是喜欢得紧。”
这到底是想来做客,还是别的什么?宁玉铨只好说:“世子抬爱了……世子若想,小园随时虚位以待。”
“好啊,”元君玉真的醉了,那双泛着桃花的眼睑横荡出一种醉人的懒态,“那就明日,明日我去府上拜会。”
忠义伯世子是言出必行,至少在去豆蔻亭这一点上,他是一言九鼎的。
隔天一大早,帖子比轿辇先到,朱红洒金的一张名帖,龙飞凤舞写了拜谒的诗文,那一笔字并非先生代写,笔画间很有筋骨,就是宁玉铨见了,也不免暗暗褒赞。
此去不提,宁玉铨是有几分暗怕的,提前叫人把弟弟哄去寺里烧香,就怕一会儿两人相见,生出什么龃龉,那还了得!
眼下是万事俱备,只等世子的轿辇到家了。
过了卯时,一顶软轿就晃悠悠被抬过了小拱桥,宁玉铨估摸着这时候弟弟已经在庙子里了,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心中安定稍许,兀自往门口迎接。
轿子落地,宁玉铨准备了一肚子搪塞的话,正过去了,才发现抬轿的人连轿子都没压,正掀了前面的门帘子,很没有礼数地往里探身。
宁玉铨把眉一皱:“这、这是——”
“啊呀,宁侍郎,不凑巧了。”跟在边上来的人歉疚地笑:“世子人没来,不过另随了见面礼。”
“怎么不来了?”
“本来是要来的,”那人交代着,侧头叫人把那副长锦盒装的东西取过来,“临出门前,世子心神不定的,有些不适,便去了庙里拜佛,捎带着还愿去了。”
盒子打开,是一只玉雕的仙人乘槎杯,宁玉铨没伸手接,直感周身僵硬,结巴着说:“敢问阁下、是、是哪座庙宇?”
那人笑着,把东西交给一边站着的宁家下人:“咱们南京最灵的那座呀,兰泉寺。”
宁玉铨绷着脸上的笑容,额上冒出一粒汗珠。
他千防万防,到底还是碰上了——
一架小车停在山脚下,隔着山路,隐隐有钟磬声飘荡下来。
兰泉寺中,香火十分旺盛。正殿前大香鼎内的香棍来不及收拾,密密麻麻扎在沙土中,余烟缭绕天际,梵唱声犹如浪潮,直扑得人杂念全消。
元君玉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两个僧侣伴在他两侧,一直迎接到山门。庙里布置也和园林差不了多少,层叠的回廊,错落的石阶殿宇,春日新长的绿苔泛着油润的绿,从侧殿的回廊蜿蜒向上,视线一直到了转弯处,那就是僧舍所在了。
元君玉在大殿草草转了一圈,命人送上供奉,就把随侍挥退,自己朝着偏殿的苔阶过去。
果不其然,那里有个扫地的小和尚。
“明净小师傅。”
小光头一抬眼,很是熟稔:“啊呀,元施主。”
“松子糖。”元君玉笑道。
明净嘿嘿一笑,扔下笤帚,双手把松子糖收好:“元施主今日有空来?是为了……”
元君玉微微俯身,摸着明净的脑袋:“宁家的小公子,在哪一间殿内?”
“听讲经去了吧,今日讲经堂老师傅有经课,正要开始了。”小明净给他指了一个去处:“元施主赶紧过去,兴许还能讲上几句话儿呢。”
庙子里佛殿众多,又是台阶交错,确实是步移景异。元君玉找了有一会儿,才找着那间讲经堂。幡幢飘动,朱绿五彩的经帐,大都是些富贵人家所赠。外面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往里进,大抵是快要开始了。
一回神,有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说说笑笑地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一碰面,气氛就凝住了。那陪同的是个僧人,极有眼色,悄悄地往后退一步,说了什么,就转到经帷后面去。
“你——”元君玉上了经堂的石台,以为他会过来,说些斥责的话,在他身上打两拳解气。可能是听说了他乃忠义伯世子的消息吧,宁瑞臣望着他,似乎有千万个疑问在嘴边,到底还是一狠心,转身把门关上。
里面人影绰绰的,僧人朱红的的袈裟晃了一晃,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施主,讲经堂尚有余位,为何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