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开尽珞城(45)
没过多久,牡丹回来了。她兴奋地对杨序说她从一笑楼看门的大妈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杨序强调说那不是看门大妈而是一笑楼的老板,也是老鸨,叫韩香香。
牡丹说她是以珞城日报记者的身份去跟韩香香交谈的。韩香香表示:虽然上面出了这么个新规定,但她全当那是放屁。因为她们的行业是有社会需求并且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而且她从不偷税漏税,还多次被评为珞城十大优秀大型个体企业主。所以她即将联合其它九个青楼的法人代表和大批业内女子代表以及各大青楼的VIP客人去珞王城游行,并在珞王府门前静坐绝食示威,以抵触这个无理的规定。韩香香最后还小声向她透露:我们一笑楼才不怕呢,老东西还不知道其实他儿媳在我们这里,我们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到时候看他怎么跟他的宝贝儿子交待。哎!老东西这句就不要写了,不然会造成我们的舆论劣势。
杨序长舒一口气,说:这样看来,焱儿暂时应该没事了。
牡丹说:你怎么知道的?
杨序闭上眼睛,说:她就是李乔的儿媳。
牡丹做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奇之状不亚于听说了台湾要反攻大陆,怎么也不敢相信堂堂珞北王的儿媳居然是个青楼女子。
杨序说:画院那边你去过吗?
牡丹说:去过了,但没找到你说的人,画院里很乱,好象出了什么事。
杨序心里一阵痛楚,说:是有人死了。
牡丹惊讶地问:谁死了?
杨序说:画院的主人。
他尽力闭住眼睛,害怕有东西突然涌出来。
牡丹见他这样的表情,问:你认识他吗?
杨序点点头,不敢说话,他生怕“朋友”两个字一出口自己就会哭。
牡丹似乎懂了几分他的心思,说:公子,不要难过,我一岁死了爷爷,四岁死了奶奶,七岁死了阿爸,十岁的时候,阿妈也走了。好象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目睹亲人们一个一个地离去,我一直安慰自己,生活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杨序无奈地点头,轻轻念道:习惯就好了,习惯就好了……
杨序能下地走路这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仿佛是一个好兆头。他拿起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淡淡清香飘入心扉。衣服上两处划破的口子也被牡丹缝好,为了美观,还在补丁上绣上了两朵金色的牡丹花。杨序穿戴整齐,信步在几间房里转转看看。这一转不要紧,心情又是波涛汹涌。原来牡丹一共就只有两间房一张床:一间是杨序睡的房间,虽然是土坯墙,但至少完整;另一间却只有半爿,一面是墙而另外三面却是竹篾编的栅栏,破烂不堪。一张窄窄的地铺依偎着灰黑色的灶台,静静聆听点点火星。杨序感到呼吸困难,心痛得厉害,他不敢去想牡丹是如何在这里度过那些风雨交加的夜晚的,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灶台上那口缺了沿的大铁锅。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烈冲击着他的心,他快步走出屋子,像是逃离自己内心的阴霾一样。虽然大脑的意识此刻无法告诉他应该对牡丹做出如何的表达,但他已经不能抑制要见到她的冲动,他想要看到她,好好看看这个为了自己而不计付出的女人。
前院里,那个叫做牡丹的女人正坐在地上摆弄一株花。令杨序更惊讶的是,在这块径深不过十数步的小院中,竟开满了各式各样知名不知名的花。他能叫出名字来的,不过是春鹃,夏兰,秋菊,冬梅之类的平凡角色,而另一些形状莫名花色怪异的花更是集尽了世上颜色,在五月珞城的阳光下争芳斗艳。身处其中,仿佛能感觉到世上一切尘喧的消散,一切虚华的凋零,就像来到了另一个时空,一个躯壳不在只剩灵魂的时空,洗净了身上的世俗习气,放下了心中的命运包袱,融入最自然的纯色之中,将生命装进一个叫做永恒的盒子里。
杨序看着这一切,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孩,不知道怎样用言语来表达。
这时候牡丹回过头,她抑制不住兴奋:公子!你起来啦!
她的笑容里满是灿烂和幸福。
杨序看着这个黑色的女人,她在繁花丛中显得那样的与众不同,就像是百花中的另类,在五月的珞城静静开放。这让他想起了儿时家门口的那株黑色牡丹花,虽香艳不及火儿,但它总是默默地开放着,为它自己而开放,也为它所为的人开放。
杨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许久才吐出一句:牡丹,谢谢……
牡丹擦擦额上在阳光里晶莹的汗珠,笑着说:公子,你好了就好。你快看,花儿们都开了!它们从未这样整齐地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