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归+番外(34)
谁也不会知道,那年我在爹的手边放下药时,临出门时,爹很轻很轻地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回头,看见的是他阴郁的脸上一抹久违的微笑。
我便知道,替祖父报仇,复兴盛家是他的宿命,可他也和任何普通人一样,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潇洒不羁和解脱。
之后盛弘如其所愿,永远闭上了眼。
我猜不出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喝完那碗明知道有着剧毒的汤药,在我看来,那样做很愚蠢。
真的很蠢。
我抬起头,在人声鼎沸的万民拥戴下,一步步走向重新拔地而起的皇宫,目光所及之处金碧辉煌,但同时,那也是一座牢笼,要锁住一个自由的灵魂。
礼官的声音抑扬顿挫,我淡淡地扫了一眼身旁的骑兵队,队列的人赫然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匹。
那马长得很像盛泽楠的爱骑十八,也像忘星台下那匹替沈陌清卖命的瘦马。
可我知道它被恼羞成怒的士兵刺死了,亲眼所见,血肉模糊。
再像,也不是它。
承乾宫内,大内总管递来圣旨,我执笔点墨,写下“清厥”二字。
底下一众人掐媚地猜测着它的种种祥瑞意义,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信手一笔,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幸上苍怜我一生苦难。
突厥来犯时,清厥有了它才德兼备的太子,有了贤良淑德的皇后。于是我御马出征,去赴这最后一场战役。
三月光景,敌军被逼得节节败退,突厥首领的头颅被我一箭穿过,而他的箭羽向我飞射而来时,我却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那一瞬,时间变得格外的慢。
我听见周围有人声嘶力竭地叫着“陛下”,他们叫我快快闪开,说清厥不能没了王。
我向来惫懒,对这些聒噪的喊叫一点都不想应答。随后血从我的胸口开始往下淌,一刻不停。
我没了力气,从战马上掉进黄沙里。
说起来,少时是盛家的大公子,随后是天下至主的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黄沙带着干燥的热气,烫得侧脸不太舒服。忍不住就想问问沈陌清那个傻瓜,怎么就那么下得了狠手。
穿心,明明这么疼。
突厥大军彻底撤去了,我疲倦地闭上眼,听见耳边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叫我“盛泽镇”。一声叫不响,再叫第二声,
沈陌清,你烦不烦。
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就不见了,像是被我说了烦,就赌气不再叫。
我感觉到自己在笑,没关系,这次让你吵赢一次,也不是不行。
只要……别让我一个人待的太久。
你死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肯来给我一个拥抱,告诉这颗可怜的棋子,他原本的名字了。
第19章 番外三.忆居
我叫长春,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就成了忆居的宫娥。
说起来,我的主子奇怪得很。
他不是娇气难伺候的后宫娘娘们,也不是脚一跺人头哗哗掉的皇室子弟,而是一个时常会犯病发疯的男人。
其实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我并不觉得他是个疯子。反之,他长得可俊美了,那双眼睛又长又明亮,像能勾魂夺魄,好比那貌美的狐狸精。
唔……这么说一个男人是狐狸精,总感觉不太好。
总之,我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叫阿南,逢人便笑,很有教养,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喜欢在忆居里种些花花草草,养养鲤鱼。
瞧我,又在说傻话了。
哪儿有什么逢人?这偌大的宫殿里,不就只有我们一主一仆两个人面面相觑?
不过我不介意的,看着阿南这张养目的脸,别说面面相觑了,怼脸上看我都觉得开心。
说起来,阿南还在院子里种了一片心爱的茶田,里面养着的茶叶品种我不太懂,但他宝贝得很,凡事亲力亲为,浇花除草一样不落,比照顾自己还要上心。
可是大内总管说过,想要什么只需要开个尊口,立马就差人呈到他面前去,还自食其力干什么?难不成信奉老一套劳动最光荣?
我这么想了,也这么跟阿南说了。可他这个死脑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隔天就又提着小壶浇水去。
得了得了,我也不想管了。
我坐在石凳上,看着这个这个高大的男人蹲在茶田里目光专注的样子,就好像在照顾着自己毕生的至宝,能和生命相提并论的存在。
真的会有人如此珍重一个死物吗?我用手指甲敲着石桌子,皱紧眉头,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初次发现他犯病,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那夜气温骤降,外头起了风,呼呼地刮得人脚底生寒。
阿南这人记性奇差,总也不记得关窗,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半天,终究抵不过良心的谴责,裹着小斗篷急急忙忙地小跑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