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归+番外(15)
记忆里的爹是穿着华服的,永远从容不迫,一生一个妻子,大儿子继承家业,小儿子承孝膝头,他忠于皇室,本该受尽荣光后永享天伦之乐。
“爹……”
爹温柔地看着我,就像阿兄那样,对我无限包容与溺爱,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听劝来到京城,他抬起脚,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也一步步向他走去。
可是那一刻,我世界的天变了颜色。
人声嘈杂,集市喧闹,尖叫声此起彼伏,我只听见“砰”一声惊天巨响,像一把巨锤敲击在我的心脏上。
那些世家公子哥们啊,坐在马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肆无忌惮地在街上横冲直撞,踩翻了路边的小摊小铺,踩碎了我爹早已满头华发的脑袋。
我的眼前是红色的,鲜血,脑汁,脑髓,慢慢地从头颅中蔓延开来,在雪上沁出触目惊心的颜色。
怎么了?我近乎茫然地想。
爹的身体在地上轻轻地滚了一遭,滚在一个小少爷脚边,他尖叫一声,下意识又把我爹踹得远一些。
爹死了。
凶手呢?凶手在哪儿?他察觉犯了人命,掉头就跑。善心人呢?善心人又在哪儿?他们潜伏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对着我爹的尸体肆意讨论。
我跌跌撞撞地奔向爹,他被踩得面目全非,只有手里紧紧地捏着什么东西,我掰开他的掌心,里头是我出生时他跟着娘学,一针一针戳得满手窟窿,亲手缝出来的红色护身符。
我和阿兄,都有一个。
爹不是来带我走的,他是来替我送那个被我落在小破屋子里的护身符的。
失声了,我听不见声音,耳朵里阵阵嗡鸣,很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在嘶吼,像野兽一样,疯狂而绝望。
我的阿兄没了,我的爹也没了,谁来杀了我……
快来个人,拔剑将我刺死吧……
我狂乱无助,我搂紧他,混乱间说了些什么,自己都听不懂,好像是让他们救救我爹,救救阿兄,救救我。
看热闹的人们觉得无趣,渐渐散去,这样的场景他们一月不知要见多少次。我抱着爹,感受着他体温一点点流失,在雪里哭到麻木。
我的眼泪在那一夜流干了。
我在替他们寻找归宿的路上,彻底失去了我的归宿。
第9章 第九章
离盛泽楠跌落的马赛时隔半年,顾盼重新找上了我。
他从窗外闯进来,不由分说就要拉着我的手臂带我走,我讨厌任何男人对我的触碰,拧眉甩开:“干什么?”
顾盼却没有和平时一样生气或者阴阳怪气,又要来拉我:“跟我走。”
我迅速躲开:“你不说,我绝不可能跟你走。”
顾盼急切道:“京城要出事了,盛家蠢蠢欲动,怕是要……”我有些不好的预感,犹豫道:“造反?”
顾盼的沉默坐实了我的预感,我觉得盛老爷可真是个不干蠢事的人,因为他就要将所有的蠢事变成旁人不敢非议的事情,也不知道觊觎这皇位有多久。
我想起梓晨,后退几步:“我不能走。”
我第一次在顾盼脸上看见真情实感的担忧和痛楚,这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满肚子坏水蛇蝎心肠的恶人。他沉声道:“不走,你留在这儿就是死。”
死这种字眼对我来说没什么威胁,若真要提起来,几年前我便死过一遭了。
我收手转身:“我不走,要逃命,顾公子自行去吧。”
顾盼:“你……”我正要说话让他离开,后颈突然毫无防备地一痛,腿脚顿时发麻,合上眼睑。
我没有跌倒,而是被人扶住,昏迷前似乎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叹气。
可能是盛家要造反这消息对我来说骇然太大吧,我在深眠中梦见了盛府旧址,盛泽镇在花树下看着我,递给我一枝开得灿烂好看的花儿。
他笑起来顶好看,和盛泽楠一样:“说好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
我没有见过年少时的盛泽楠,可我却也梦起我第一天见他的情景,他在逆光的茶铺门口走来,俊美得不似真人。
无疑,我恨极了他们,但若是在我手里塞把刀,我也是没办法对任何人狠心的,就是这么窝囊。
睁开眼时,我躺在一个人坚实的怀里,身下颠簸异常,视线渐渐明朗,我看清楚自己身处一片密林中,身后人毫无疑问就是顾盼。
他已经带我逃出城外。
我积蓄力气,狠狠抓住他牵住马绳的手腕,他一惊,□□烈马的脚步一乱,好不容易才调整过来。
顾盼拧眉道:“别刚醒就起来折腾。”
我喉咙内有些干哑,脸色也苍白:“回去……梓晨还在城内。”
顾盼说:“谁?”
我闭上眼缓解一下喉咙的干渴,哑声向他解释:“我半年捡来的一个孤儿,他还在茶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