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落(17)
二姐一旁听到,不依,嚷嚷这可不行,我就为了听他唱戏才请你们的,怎么——
话音未落,眼前一串珍珠项链晃啊晃,只听小妹道:姐你今天真好看,你看我送你这串项链喜欢吗?这是同学他爸爸从南洋带来的,自己捞的呢。
二姐喜滋滋抬手拎着瞧,小妹又拿过替她戴上,二姐依旧念着华筝,刚还要说什么,见夏至礼打发戏班人下去,哎了声,道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走了。
夏至礼侧头道,改天等他身体好了,我再请他单独来给您唱怎么样?
二姐勉勉强强点头,隔壁桌几位太太方才就听见动静,这会等人散开,觑见项链,都夸好看,李太太更是道夏二今天美的么,新嫁娘一样,众人嘻嘻哈哈了一回,二姐方高兴起来,又起身去那桌赔不是,说华筝身体不好临时来不了,几位太太都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们是给你夏二庆生的,又不是单来瞧他来了。台上皮影戏下去,锣鼓声渐响,见戏开场,众人也不多言,各自看起来。
次日一早,夏至礼和小妹一道,喊过二姐,到大姐房里,把昨日事情说了一番。听得另外两个女人,面色愈加灰败,但到底疼自家人,最后众人商议定,后院暂时锁上,游廊拿木板挡起,和后头卧房隔开,就说翻新,至于宝蒂,有人问就说小产身体不好,要修养。
那周晚上,后院里总也亮灯,仆人路过能听到里头叮铃箜隆的声音,只当翻修不提。再之后,二姐外出打牌,有太太说最近怎么不带你弟媳玩牌,二姐不言,只有意无意叹气,那人一听奇道,怎么了该不是生病了吧,二姐又叹道,要是病了还好呢。便说宝蒂不安分,与华筝有首尾,众人惊奇,不知谁想起来,说怪不得之前你生日那晚,那俩人都没出现呢,原是这个原因,二姐面色悲戚,一副家风堕落的难堪,惹得旁人一阵安慰,之后知道此事,也渐渐不提宝蒂。
那边戏班子本急着找人,不知从哪里听来华筝与宝蒂一事,吓得便不再动作,逢人问起只说他去外地唱了。再后来,有人说在几千里外的一座小城,看过华筝和宝蒂逛集市。又有人说在邻市弄堂,看到华筝租了间亭子间,带女人一块过活。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一时人们只当夏公馆里太太与戏子私奔的流言是真的,传了一阵,后来又有别家爆出艳闻异事,众人搁下此事不谈,转头逐着层出不叠的新闻去了。如此,宝蒂与华筝,渐渐淡出众人视线。
五
夏至礼到店里看过面料,试好新衣,肩膀处有点紧,便坐在办公室里翻看报纸,等裁缝改好便包上回家。
黄包车颠颠地朝前走,路那头,另一辆黄包车跑过去,里头女人身影一闪而过,有点像宝蒂,夏至礼一愣,随即回神,不可能,她还在——随即收煞住心思,自嘲笑笑,又冷了脸。
到家,夏至礼没甚精神,转道去佛堂,跪在蒲团上念经。
当年那事过后,起初夏至礼还能睡得着,渐渐梦到宝蒂如常招呼自己休息,往往宽衣躺下不久,就发觉怎么脖颈脸颊潮潮的,一侧头,便见宝蒂白涨一张脸,双目圆瞪,一动不动躺着,身上身下都是水。夏至礼吓得想起身,却无法动弹,正焦急间,宝蒂扭过头,嘴里边吐泥,边道:「别急——我给你——倒茶——」说罢,起身从夏至礼身上跨过,哪知跨到一半,便身子一僵,倒在夏至礼身上,那水淅淅沥沥滴得夏至礼满脸,咸腥满嘴,身上宝蒂冰凉,夏至礼大叫一声坐起来,大口喘气。
那时去王仪薇那儿,很是吓了她一阵,王仪薇嫌对孩子不好,打发夏至礼回家住。后来情况越发严重,连白日也能看见。小妹亦是。二人很是精神恍惚一阵,还是大姐见得多,请来高人指点,把后院厢房改了间小佛堂,又把厢房与后院连接处的游廊、大门彻底封死。夏家人每日都去念经,才渐渐心绪平复,又能入睡。
夏至礼从佛堂出来,刚在游廊拐弯,恍惚间,听到有笑声,又看到有人影闪过,似是宝蒂的样子,往前追几步,却是莺歌撞出来,一问原来又是几个小孩在捉迷藏。
夏至礼训了几声,放孩子过去,让莺歌和自己回房。莺歌皱着脸努力背诗,见着这张仿似王仪薇的脸,夏至礼恍惚,六年过去,自己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只剩一孩子陪着。
当年莺歌三个月时,某天下午,房子外停了辆黑色官牌轿车,一男人下来,身量不高,但背挺得极直,脸色严厉,进屋上楼,不等姆妈通报,便进了二人房间,王仪薇一见,脸色就白了。那男人见王仪薇正躺着逗孩子,黑脸通红起来,似怒火从心头烧上脸,劈头把王仪薇骂了一顿,也不顾夏至礼在旁,骂得很是难听。